舞者段妮:从纽约到西安的“种树者”

虽然提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一名“光头”的女性舞者,但见到段妮时,依旧感受到了震撼:听其声,分明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感性主义者,观其行,看到的却是一个棱角分明、目光坚定的理性主义者。

文/张伟

段妮。图片由陶剧场提供

40岁的女性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是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抑或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后,画好精致的妆容,出去逛逛街、做做瑜伽,延缓岁月的痕迹?

这些都不是段妮希望得到的:当她选择了与舞为伴,享受就与她渐行渐远。房子、车子、金钱、地位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只享受舞蹈带给她的愉悦,在她的世界里除了舞蹈还是舞蹈。

从西安到深圳、从深圳到上海、从上海到伦敦、从伦敦到纽约、从纽约到北京,段妮的人生轨迹一路被舞蹈梦牵引着。因为舞蹈,她遇到了心上人陶冶,因为舞蹈她放弃了高薪和绿卡,因为舞蹈她过着如苦行僧般的修行生活。在外界看来,她是自虐,而段妮自己却乐此不疲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2008年段妮和陶冶、王好创办了“陶身体剧场”。随后十年间,段妮跟随“陶身体”在世界四十多个国家,百余个艺术节和剧院进行演出,四次登上《纽约时报》,被评价为:“令人敬畏的舞者”。“

目前,“陶身体剧场”的世界巡演已经排到了2020年。国内,除了北京和上海,西安是第三个演出的城市,此次回到故乡西安,段妮希望乡党们也能感受到现代舞的极致之美。

光头示人只为呈现最有力的舞姿

界面陕西:“光头”的形象与中国传统的女性形象反差很大,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的形象示人呢?

段妮:我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会去做,不会有太多的顾虑。这与父母对我从小的宠爱有很大的关系。小时候我就很任性,父母告诉我,他们是我背后最强大的力量,会永远支持我。但是剃头并不是为了追求个性,没有剃光前,我也很爱惜自己的头发,但是某天我的思维和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就决定要留这样的发型。最主要的原因是在跳舞时,过长的头发会成为障碍,影响舞蹈的发挥;另外,我要向大家表明,舞蹈是没有性别之分,中性的力量更能传递舞蹈之美。

界面陕西:自从2003年剪发以后,15年来一直保持这样的发型,您有没有遭受什么非议和奇异的眼光?

段妮:有很多奇异的眼光,有人看我看得自己都撞到了杆子上。还有人称呼我“先生”,也有人告诉我说进卫生间的时候被吓到了。但是我觉得这几年还好,中国发展太快了,大众的审美观念越来越多元化,包容度也越来越高,光头的女性也蛮多的。

界面陕西:西安这座城市固有的底色是倔强与偏执,以前在采访中也有人提到你的性格有些偏执,二者有关联吗?

段妮:我不偏执啊(笑),我觉得自己的性格是坚定。如果按照大众的观念,我都四十多岁了,别人孩子都多大了,你还跳什么舞,也不生孩子,有什么意义?当然会被理解为偏执。但是当你真正意识到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精神力量、什么是信仰,肯定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对艺术的严苛令我对生育不敢奢求

界面陕西:为什么选择去上海,加入“金星舞蹈团”呢?

段妮:在深圳工作五年后,有一天妈妈突然问我,你就打算这样了吗?当时我还留着长发,在跳民族舞,我知道自己不会一直把民族舞跳下去,但是既不知道该跳什么样的舞蹈,又不知道在哪里可以学到新的舞蹈。2000年的时候,我见到了杨美琦老师(中国著名舞蹈教育家,广东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上了大学。那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我发现可以以另外一种思维和舞蹈语言去认识世界,也正是那时我剪掉了自己的长发。

当时中国的现代舞团比较少,就两三个,毕业后又面临就业的问题,而且我很喜欢金星舞团,喜欢她这个人,也喜欢她这的舞蹈团,所以就给金星老师打了个电话,问她可不可以加入,她说你来吧。

很庆幸,在那里我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的爱人陶冶。更幸运的是,在金星舞团期间,被英国伦敦的阿库·汉姆舞团录取,没有任何考试和测评,他们只是看了我的演出,就告诉我,你被录取了。

界面陕西:今年你已经41岁了,但你还是每天在排练厅为舞者训练,甚至今年也多次登上舞台。这样的选择并不轻松,你为什么还在坚持?

段妮:因为爱啊。(笑)我一直觉得舞台不是我的终点,我并不是为了上舞台才跳舞的,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每一天的训练、每一次在排练厅的练功也是我的舞台。在我的概念里,跳舞并不是限制在特定的时期和特定的地点。

界面陕西:您如何看待为艺术牺牲?家庭与事业真的很难平衡吗?

段妮: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女性一定要结婚,要生孩子,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爱人,虽然还没有孩子,但是我们还没有完全作出决定是否要做丁克;其次,作为一名舞者,对身体的要求非常地苛刻,对我来说就更加重要,如果自己胖一点点,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可能有一点点的私心:如果我怀孕了,会很胖,我担心生完孩子减不了肥,我会担心生完孩子我的身材、体力、智力是不是都会下降。

从三十一岁到三十八岁,我一直在舞台激烈地跳舞,同时也是我们这个舞团从建立到发展的关键时期,所以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生孩子这件事情;三十八岁之后,我才慢慢地减少了运动量。其实也没有刻意地去逃避生孩子这件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岁了,所以顺其自然吧。

庆幸有个三观一致的人一直陪着我

界面陕西:有休息的打算吗?

段妮:暂时没有,08年刚刚成立的时候,一穷二白,只有三个人三颗心,我们都熬过来了,陶冶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

我们会沿着跳舞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除非心理上觉得累了;第二,给员工发不起工资了,因为欠自己的钱都不能欠员工的钱。

界面陕西:在北京买房了吗?

段妮:没有,一直在租房子。因为我买不起大房子(笑)。其实这也是一种价值观的问题。我从来没有觉得结婚、生孩子、有房、有车一定就是我要走的那条路。在我们的概念里,我们不要做房奴,不要贷款,不要借钱,不要还不起,没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买不起,就租房子了。有钱我也会投入到舞团里,也不会去买房子。买房置业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微乎其微。买车也只是为了出行方便。

界面陕西:那您结婚的时候……?

段妮:裸婚。(笑)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仪式,因为我不喜欢。当时在西安就请同学朋友吃了个饭,我不喜欢婚礼,我不喜欢那种仪式。我们两家人都不是那种传统的家庭,甚至我们结婚的时候两家的父母都没有见过面,到结婚当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大笑不止)。而且我的先生比我小八岁,家里也没有任何的反对,非常的支持。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们的家庭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什么都不在乎,一切从简。

界面陕西:没有移民吗?

段妮:没有。我是从美国回来的,如果有那样的想法,我完全可以把我先生带到美国去。我的户口还在西安,我的身份证上写得一清二楚。我为什么要入籍,我当时出国就不是奔着移民去的,我只想看一下国外是怎么跳舞、怎么编舞的。从小什么户口啊、身份啊、工资啊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被澳门艺术学院邀请当老师,一个月两万的工资还提供房子,我拒绝了,我对自己说不要当老师,要做舞者,结果去了金星舞团,一个月两千多。如果我要想活得舒服,绝对不会选择跳舞!我庆幸的是找到一个和自己三观一致的爱人陶冶,感谢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回到中国是为了做舞蹈的传播者

界面陕西:客观来看,作为一个现代舞者,难吗?

段妮:当然难了!无论什么舞蹈形式都会很难,但是现代舞特别是”陶身体”系列舞蹈对身体的要求更为苛刻。刚刚成立的时候,我们只有三个人——陶冶、我和王好,因为没有任何扶持,我们最早的排练厅在北京郊区快到河北的地方,每天排练都要来回的公交倒地铁,然后转大巴。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年,当时都不知道是怎么撑过来的。陶冶也曾说过,现代舞者很穷,但他们有无敌的身体。

界面陕西:您的棍舞最为震撼的是,20分钟,最快一秒4圈,全程几乎4800圈,旋转交替一刻不停,通过转圈您要传递什么?

段妮转圈传递的是“循回“、首先,棍舞转圈是指棍子在交替,但是我的动作不止转圈那么简单;其次,从身体结构来讲,转圈是为了重心的转换;最后,转圈表达的是时间的流逝。

界面陕西:如何看待大众审美与先锋艺术之间的沟壑?

段妮:其实这是一种文化的差异,在国外,他们已经从小养形成了一种剧场文化,所以对待舞蹈啊、歌剧、雕塑啊、这种艺术形式已经司空见惯了,对艺术的教育和修养已经很成熟了,已经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在中国,我们在艺术教育这方面还是比较薄弱的。所以在艺术方面,大多还是停留在个人的感受力和悟性的基础上去理解艺术的真谛,所以我建议大众去看舞蹈,不要试图从故事的角度去看,不要奢求看懂它在讲什么,最重要是感受它带给你的力量和信仰,放下固有的思维,拓展想象的空间。

界面陕西:现代舞团在国外整体生存状况怎样?

段妮:我刚刚其实已经提到了,国外有这种剧场文化,所以国外的现代舞有非常丰沃的土壤,有专门的基金来支持现代舞,有特别多的精英阶层愿意花费金钱和时间来欣赏现代舞,而且现代舞在西方享有很高的地位和重视程度。

界面陕西:既然“陶身体剧场“90%的收入都是来自国外,为什么不把舞团搬到国外,而要留守在中国呢?

段妮:我和陶冶成立“陶身体“的初衷就是希望发展、振兴我们中国舞团的力量,如果单纯考虑我们自己,我们完全可以留在国外发展,但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团员、财务、行政都是外国人,这对我们中国的现代舞有什么好处呢。

要是我们当初选择留在国外,一定会活的很轻松,会受到更多的尊重,会有很多的资金来支持我们,不用像我们这样一路辛苦的走来,但是我们要让大家之道这个舞团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很多和我们一起有梦想有信念的舞者,能让更多的中国舞者了解、传承这样的舞蹈形式也是我们成立舞团的初心。

很欣慰,到了今天我看到我们的舞者用他们的身体去传达着舞蹈的理念,并且这种理念已经融入他们的思维,并不是简单的复制。我们希望的是做栽树的人,而不是乘凉的那种人。

界面陕西:负责任地说,就目前行业现状来说,你是否会支持年轻人进入这个行业?

段妮:这行是个很小众的行业,年轻人要想从事舞蹈,先做好“清心寡欲”,耐得住寂寞,要永葆初心;其次是对舞蹈要有忠诚度,你愿意在上面花多少时间和精力,是否愿意付诸行动,并只持之以恒;“舞蹈在全世界”都是乞丐行业,都很穷,特别是现代舞。

界面陕西:总有一天,你会从舞台上退出。那一天,你会去做什么?

段妮:我会继续从事与舞蹈相关的工作,比如编舞、培训新人,做幕后的工作,让更多的人了解“陶身体剧场”,传导我们的理念,总之我会一直与舞蹈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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