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晋:自相矛盾的班农主义与中国的应对之策

历史上民粹主义从来都不曾真正有效地解决其所主张的问题,以右翼民粹主义为实质的班农主义也难逃最终失败的命运。深入分析可以发现班农主义内生的若干矛盾,这些漏洞给我们如何有效应对提供了思路。

前高盛投资银行家、美国右翼新闻网站的负责人史蒂夫·班农。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方晋,系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秘书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本文是作者在中央财经大学国际金融研究中心等机构主办的“第八届亚太经济与金融论坛”上的演讲。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美国在特朗普的领导下,正逐步瓦解自己在二战后主导建立并长期维护的国际秩序。这标志着金融危机之后逐渐上升的保护主义、民粹主义已经从一个社会运动变为政治现实,而且这一巨变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尽管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特朗普身上,都想知道特朗普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究竟想要什么?但我们都清楚,此轮民粹主义的上升,其背后的灵魂人物是前高盛投资银行家、美国右翼新闻网站的负责人史蒂夫·班农。是班农敏锐地发现了美国乃至西方社会的民粹主义暗潮,并长期一贯地为其摇旗呐喊;是班农选择了特朗普作为民粹主义的代言人,并成功地帮助他赢得了美国总统大选的胜利;是班农系统地总结了民粹主义的诉求,并将其转化为美国的政策。

班农的主张之所以可以称之为主义,因为其内涵具有一定的系统性,包括了政治、经济、外交等多方面的内容,显然比单纯的贸易保护主义有更宏观的视野。班农主义有实用性,对面临的问题有相当的解释力,而且可以提出相应的对策。更重要的是,班农主义已经日益成为主流叙事的一部分,从10月4号美国副总统彭斯的讲话中可以看出,那些曾经和班农互相不屑一顾的美国精英们已经接受了他的论断,尽管对方可能是在利用他。

班农主义有三个支柱:资本主义、民族主义和犹太-基督教价值观。他主张减少政府干预,让市场经济和企业家精神自由成长。但另一方面,他反全球化,反移民,主张美国优先,应专注于国内民生发展,改善中低收入群体生活,反对对外军事干预。他认为美国的衰落与摈弃犹太-基督教传统有关,如果想让美国再次伟大,必须重塑这一价值观。

中国和中美关系是当前国际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也被视为造成美国国内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成为班农主义改造美国和世界的眼中钉。在这种状态下,中美之间爆发了贸易冲突,而且有逐步转向新冷战的风险。

此时此刻,我们不必被来势汹汹的班农主义所吓倒。历史上民粹主义从来都不曾真正有效地解决其所主张的问题,以右翼民粹主义为实质的班农主义也难逃最终失败的命运。深入分析可以发现班农主义内生的若干矛盾,这些漏洞给我们如何有效应对提供了思路。

班农主义第一个自相矛盾的地方,是一方面坚定不移地信奉市场经济,反对政府干预,支持放松管制、降低税负;一方面认为中国的成功是基于国家资本主义,不公平竞争,窃取美国知识产权。班农曾比喻“创新是自由市场之花”,那么非市场经济显然不可能结出创新的果实,美国为什么还要担心政府制订并主导的“中国制造2025”计划将对美国高科技领先地位造成威胁呢?要么就承认国家资本主义优于自由市场经济,要么就承认中国是通过自身努力、通过市场化改革取得的成功。

第二个自相矛盾之处,是一方面认为美国经济特别是制造业衰败是全球化造成的,美国的中低收入群体、特别是位于铁锈地带的白人群体成为主要的牺牲品;一方面又认为美国的衰落是因为犹太-基督教优良传统未能有效传承。班农曾引用美国畅销书《乡下人的悲歌》中的内容来说明全球化背景下美国中下层白人因为制造业工作流失所处的悲惨境遇。但是该书作者J.D.万斯很清楚地在书中写到,这些人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有工作也不好好干,然后把他们所面临的困境都归咎于别人。班农在自己2010年制作的纪录片《零一代》(Generation Zero)中指出,美国的“婴儿潮”一代是美国历史上最自我、自恋、被宠坏的一代,他们既没有继承父辈的优良传统,也没有把优良传统传承给下一代。那么,美国的衰落究竟是自身原因是外部原因导致的呢?

第三个自相矛盾之处是一方面强调美国优先,应集中资源和注意力致力于解决美国国内的经济、社会、民生问题,减少对外军事干预,要求美国盟友为防务做出更大的贡献;另一方面认为美国面临扩张中的极端伊斯兰主义和中国的威胁,美国将和对方爆发直接的且规模巨大的军事冲突。显然,这两者是不可能兼得的。

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奇怪。班农主义本身是一个大杂烩,既要迎合底层民众诉求,又要坚持美国以及西方的部分基本的价值取向,出现矛盾不可避免,如保护主义和市场经济就是格格不入的。而从政治需要出发,即使问题和解决方案都源自国内,也要把矛盾转嫁给外国人。比如说,美国明明从全球化中获取巨大利益,但它没有选择在内部分配这种利益,而是逼贸易伙伴付出代价,以补偿美国国内全球化的输家。特朗普政府既不会给富人加税,也不会承认是自身竞争力下降导致的产业转移。

民粹主义要从群众运动上升为理论和政策,必须是精英阶层接管之后才能实现。而特朗普、班农这些精英分子虽然以民众代言人自居,但他们依然是救世主的心态,一方面瞧不起老百姓,一方面纡尊降贵地要为老百姓谋福利。实际上他们和普通老百姓在利益和价值观方面天差地别。像班农这样结过三次婚、离过三次婚的人,居然大谈特谈捍卫犹太-基督教价值观,本身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中美之间既有不同国家之间贸易争端的一般特点,又有守成大国与新兴大国之间全方位冲突的特殊性。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享有了霸权红利,虽然普通民众感受不深,但精英阶层仍然要捍卫这一重大利益。

上述分析,给我们如何应对班农主义提供了思路。首先,保持战略定力,静候转机的出现。自相矛盾的政策主张,意味着班农主义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经不起时间的检验。美国总统林肯曾经说过:你可以一时蒙蔽所有人,也可以永远蒙蔽一些人,但你不可能永远蒙蔽所有人。我们既要看到繁花似锦的美国经济表现、咄咄逼人的外交策略,也要看到特朗普政府对美国法治、新闻自由、社会包容性、国际领导力的破坏。或许正如一百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一样,胜利不是在战场上取得,而是比谁的后方最先崩溃。拥有五千年连续文明史的中国,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我们有耐心,我们等得起。

第二,利用对方认知的错误,做好自己的事情。建立在错误的前提和错误的论证基础上的班农主义,很可能适得其反。入世之前,美国人都在计算打开了12亿人的中国市场,他们能挣多少钱,而中国人都在担心“狼来了”。结果,随着开放促改革,中国的规模优势、后发优势、比较优势得以充分发挥,成为上一轮全球化最大的赢家之一。班农不久前接受采访时说:美国赢得贸易冲突的标志就是中国全面开放市场。如果我们能够以此为契机,来一个二次“入世”,那么这场贸易冲突不但不会是“双输”,而会以“双赢”而告终。

第三,优先解决共性问题,从长计议特性问题。开放市场、公平竞争是中国和主要贸易伙伴的共性问题,而中国崛起对美国霸权地位的威胁主要是两国之间的特殊问题。两类问题的性质、内容、对象、解决过程都不一样,将两者混杂在一起只会使问题复杂化,拖延问题的解决。我们应优先解决共性问题,这样收益最大,获益者最多,且为解决特殊问题打下良好基础。将中美之间的特殊问题从共性问题中剥离出来,如果暂时不能有效解决,不妨采取冻结机制,确保现状不进一步恶化,然后从长计议。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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