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的生意】移民家庭长子肩上的重担

杰森·罗来自一个中国移民家庭,他谈了作为家中长子的责任,对父母的爱与恨。

杰森·罗,24岁,为自己的企业家身份而自豪,榜样是史蒂芬·乔布斯和伊隆·马斯克,此二人也跟他一样,为把握商机而放弃了大学学业 图片来源:Aaron Reiss

本文为《大西洋月刊》口述史系列的一部分,亚伦·瑞斯(Aaron Reiss)对一些成年不久的(young-adult)唐人街店主子女进行了访谈,询问其如何协助经营家族生意。

杰森·罗(Jason Luo)是一名24岁的企业家,起初在父母开的“洁力(JieLi,音译)自助洗衣店”协助说英语的客人解决各种问题,后来在附近开设了自己的玩具店“非常模式”(英文名Niu Shop),他分享了自己从排斥家族生意到拥抱它的转变过程:“我觉得这有点多重人格障碍的意味。有时你会对父母萌生感恩之心。有时你又会恨他们,恨他们的生意,不是吗?”

我是在2018年春季对罗进行访谈的。以下是我们的对话记录,考虑到清晰性而略有编辑。

***

我父亲最开始是卖西瓜的。他在市场里卖——在地上铺一块布,上面堆满西瓜。父母在一起之后,开了家生意还算不错的游戏厅。但后来游戏厅市场开始逐渐饱和,生意也不太好做了。

在中国,你会听到很多关于美国的事情。我爸爸存了一些钱并移民来到这里。他开了自己的建筑公司。母亲则开了一家自助洗衣店(laundromat)。那时候我还完全不懂英语——最简单的ABC都不知道——日子很不好过。我在中国是优等生——拿了很多荣誉称号,也经常受表扬。来到美国之后,我发现自己一下子什么都不懂了,语言也不通。我的四年级老师甚至觉得我需要特殊教育(special ed)——可知情况有多坏。我当时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很怕犯错。

语言在我父母的生活里也是极大的障碍。他们不会说英语,也不会写,更无法用英语交流。他们从没走出过唐人街,不需要学英语来帮助自己生存。他们的客人大多是华裔,一般都说中文。我长大一点之后,他们就会让我来读一些政府发布的重要通告。他们看到各种官方标志的时候也想知道它们的意思,“这个字母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罗从父母那里借了一笔钱,开起了自己的店,售卖一些玩具和小器件,他仍然会去父母的店里帮忙

在自助洗衣店里,只要说英语的客人在点单的时候出了问题,他们就会叫上我。他们会说,“快过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我记得某个客人找不到自己价值70美元的内衣了——她觉得一定是被洗坏了。我是认真的!我不得不上网去查那个究竟是什么牌子。她没有说谎!内衣确实值70美元。我当时就想,也许你在任何一类东西里面都能找到奢侈品,甚至于内衣。我去了店里,后来我们发现它其实落在了另一个篮子里。我免了她的单,她很高兴。事后父母就会说,“好,回家吧。”这是你的责任!是我的家庭责任。父母不希望让客人感到自己是因为语言障碍才没有得到帮助的。

从高中毕业之后,我在纽约大学学了两个学期的计算机工程。但后来我感到这个专业并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就退学了。我母亲为此哭了。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我们这代人没有谁读过大学——除了两个堂亲——父母只是想要我拿个学位而已。然后在那段时间里我就比较清闲了,可以做自己的事并且享受生活。

我开始开发一个小游戏。我在韩国城的一家IT企业工作了一年半。与此同时,但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父母仍会叫我过去,比如跑腿之类的。或者有时候店里缺人手,他们也会让我去顶替。你永远处于待命状态,等待他们的召唤。

1997年,父亲移民来到纽约的唐人街,五年后,年仅9岁的罗开始与母亲一起帮忙打理家里的生意

但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他们把一些东西强加于我,他们没让我感到自己有选择的余地。我认为大部分中国式家族生意都是这样的。他们把期望强加在我身上:有朝一日你要接班,要去跟父亲一起工作,你迟早要接下这个摊子。整个人沉在里面出不来。如果你是长子,那他们就会期待你接下他们的一切——财产、生意、家庭。这种观念是很有中国特色的。

我觉得这有点多重人格障碍的意味。有时你会对父母萌生感恩之心。有时你又会恨他们,恨他们的生意,不是吗?你恨不得把家里的生意彻底毁掉。后来他们决定给我一个投资自己生意的机会,我负责运营,要打理一切事务。压力非常大。我开始有点理解做生意的艰难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但凡能叫人帮忙就从不吝惜开口,哪怕对家庭成员也是如此。

我自己的店名叫“非常模式”,2016年5月1日正式开张。那天是我的生日。在第一年里,父母教我如何从中国进货——处理进口、填表以及跟官方打交道等一系列琐事。起先我完全不知道需要学这么多东西;他们让学习过程看上去变简单了。

他们慢慢老了;我想让他们尽快退休。如果我接下了家里的生意,我会因为自己大概还可以料理它们而感到不错。暂且不论中国人本身就会期望这一点。我在美国长大,大部分价值观都来自西方社会,可以说是高度现代化的。但某些传统价值仍然保留了下来,有那么一些。赡养父母就是其中之一——孝道(filial piety),你们是这样称呼它的,对吗?

文中图片均由原作者Aaron Reiss拍摄

(翻译: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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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西洋月刊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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