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天使:切尔诺贝利的孩子,长大了

三十年来,在描述这座声名狼藉的城市时,人们的眼光始终放在它支离破碎的过去——这个拍摄项目推翻了这些刻板印象,没有回望历史,而是关注新一代的年轻人,他们能给这个地区甚至这个国家光明的未来一个新的定义。
拍摄:Niels Ackermann

一个本地年轻人指着挚友的坟墓对我说,“在这儿,吸毒和酗酒致死的人比死于放射性物质的人还多……”

2016年4月,全世界都在纪念切尔诺贝利核事故30周年。

但我没有对这个臭名昭著的核事故作过多赘述,没有反复提醒人们它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而是选择向前看。三年里,我游走在斯拉夫蒂奇(Slavutych)的各个角落,跟拍了这里的年轻人。这是一座安置核爆炸移民的新兴城市,在核事故的灰烬里破土诞生。

斯拉夫蒂奇建立在一片密林里,距离被毁核电站大概有四十公里。这座城市本应是展示苏联伟大强盛的橱窗,然而事实却是,它不过是苏联时期的谢幕演出节目之一。2000年以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已经全面停止发电工作,因此这个已经陷入困顿的城市的经济前景也变得愈加黯淡。整座城市的命运几乎完全押在了2017年完工的“新石棺”建设上。然而建设完成后,这座城市的未来依然不甚明朗。

尤利娅是我故事的女主角,我看着她长大,用镜头记录了她从少女变成一个年轻的成年人。时光流转,尤利娅换了几次工作。她的生活从聚会、喝酒和短暂的恋爱关系,逐渐步入了婚姻、稳定的工作和责任。

她和朋友们允许我用镜头记录他们的日常,而他们恰好都在人生的关键阶段——在这个时候,我们都在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要去哪个地方、想和谁在一起。巧合的是,在自身成长的过程中,他们所在的国家大背景也在发生着一系列变革。比如说,乌克兰就经历了阵痛,从苏联分裂了出去。尽管这个国家依然时不时受核事故余震所扰,斯拉夫蒂奇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直面父母当年犯下的错,在困境中重建安宁,走向一个欣欣向荣的未来。

——摄影师尼尔斯·阿克曼(Niels Ackermann)

以下是LensCulture对摄影师尼尔斯·阿克曼的采访:

你第一次去乌克兰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第一个摄影计划是什么?

第一次来乌克兰是在2009年,一起的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前每年夏天都会周游欧洲。那年我们决定走远一些。最初我们的计划是去俄罗斯,但因为签证问题和昂贵的酒店费用,我们把目的地换成了乌克兰。当时我们对这个国家一无所知,脑子里只有一些普遍的刻板印象:切尔诺贝利、美女和腐败,在那时候,橙色革命也是乌克兰的一张名片。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了这个国家迷人的一面,这里到处都是慷慨而开明的人民。

你最初来到斯拉夫蒂奇,是出于对政府规划社区的浓厚兴趣,对这一点你能展开讲讲吗?

当时我对切尔诺贝利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我们一遍又一遍看到相同的画面,我已经审美疲劳了。然而,这样一个完全在官方规划下建设、在灾难中涅槃重生的城市,我倒想看看它是什么样子。在我的观念里,下令凭空创造一个城市注定会失败,就像试图扭转万有引力一样是天方夜谭。

你的照片画面令人动容,让一丝人性之光照进了一场被一遍又一遍回放的灾难。是什么促使你把镜头对准这么私人、亲密的故事?

就像刚刚所说的,我来斯拉夫蒂奇不是为了记录切尔诺贝利。踏进这座城市的时候,我看出眼前这些年轻人都是有故事的,而他们所在这座城市又恰好是乌克兰最年轻的城市。

还有一点,很幸运的是,我不需要考虑结果。开始这个拍摄计划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是完全自费的,因此也没有客户可以给我施压。我可以按照自己舒服的节奏工作,让故事自然地在我面前铺展开来,而不刻意去挖掘。

记住一点,当你身上有工作任务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自由了。特别是如果因公被派往国外,还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个故事,这时候你就会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一定得做出什么成果好带回国。这就意味着,你可能会依赖前辈们在这个话题上产出的东西,也就是说,你只不过是再次记录,并且巩固人们对这个地方的刻板印象。打个比方说,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拍摄对象就会是一些切尔诺贝利的受害癌症患者,而即便这样做,我也肯定不会徒劳而返。

但我想要记录的,是一个小的切片,一个微观的故事,能够让人完全忘记这片土地的大背景。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十分确信没人会喜欢这些照片:画面中没有暴力,没有露骨的死亡或性的场景。恰恰相反,这是关于生命与爱、关于长大成人的故事。所以现在看到照片得到了这么多积极评价,我真的很高兴。它发出了一个信号,我们可以分享没有丑闻和血腥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也一定能找到乐于接受它们的读者。

当你第一次进入斯拉夫蒂奇的时候,第一眼的印象是什么?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想要穿越时空,看看六十年代苏联的模样。在钻出巴士,踏足斯拉夫蒂奇的那一刻,你就会发现,这几乎是当代世界最接近苏联社会的城市了。整个城市的规划就像苏联时期的主题公园,干净整洁,几乎没有广告和汽车。这还是一个绿色城市,市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公园。确实,这个地方很宜居,非要说的话,就是生活有些无聊……

你认识尤利娅多久了?为什么能和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共鸣?在整个拍摄计划完成时,她看到这些照片有什么反应?

能遇到尤利娅纯粹是走运吧,这也是我摄影计划的一个转折点。有一天晚上,我几乎要放弃这个项目了,碰巧在中央公园,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她当时23岁),正要亲一个男生。她跳到男孩身上,活力满满,很有意思,她就是尤利娅。我想要把这一幕拍下来,但当时光线太暗没办法聚焦。后来我们开始聊了起来,幸运的是,她的英语比我蹩脚的俄语好多了。当时她还没有工作,便提出可以带我在这座小城里逛逛。

一开始她的角色更多是个向导,而不是我故事里的主人公。但当她把我介绍给她所有的朋友时,我开始意识到,她的生活才是最有趣的部分。

话虽如此,在过程中我们发展出的亲密感依然让我惊讶着迷。不仅是和尤利娅,我和这次摄影项目中的所有主人公都关系很好。他们慷慨、开放,欢迎我进入他们的生活。之所以能够与他们打成一片,或许是因为我始终清楚自己的初衷。无论什么时候他们想要看照片,我都会和他们分享。

他们从来没想过干涉我的照片选择,也没有要求我删除哪张图。他们只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个项目了。

直到最后,大家对结果的评价都是积极的。这并不容易,你能想象自己亲吻前夫/前妻的照片被刊登到全世界的各大媒体上吗?这些年轻人给我信任的同时,也把许多责任放到了我的肩上。我知道,我必须确保自己拍出的东西是诚挚、真实的。

你在这个项目上花了整整三年,动机是什么?在那里工作这么长时间,遇到了哪些困难,又有什么样的乐趣?你认为今天这个项目结束了吗?

刚开始到斯拉夫蒂奇拍摄时,我就知道,要么坚持两年,要么干脆不做。我希望把自己深深嵌入当地的社会中。从一开始,我就预想到这些故事可能会被集结成书(最终书名为《白色天使(The White Angel)》),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独立掌控你要和读者分享的东西。

后来,随着项目进展,我看到尤利娅的生活轨道也在逐渐变化,她遇到了未来的丈夫热尼亚,从相识到同居,最后步入婚姻。尤利娅婚后和丈夫一样到切尔诺贝利工作。在拍摄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他们离婚了。这整个故事都是自然发生,自己书写的。我没有规定一个期限,不过在2015年4月尤利娅离婚的时候,我开始看到了故事的全貌。后来她又开始寻找生命中那个对的人,我给她拍的许多照片都让我想起,我们初次相遇时照片中她的样子。

目前,这座城市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静待明年。目前大约有3000人在切尔诺贝利工作,建设核废料封锁系统,其中2500人会在工程结束时失业。如果城市不引入什么新工程,那么这里可能会发生一次严重的经济崩溃。所以我将来还是会回去,看看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尽管我现在看不到什么解决办法,但依然希望他们能找到出路。还好我不用怎么担心尤利娅,她的好奇心和对新文化的开放态度很快就会让她重新出发。

摄于2012年7月6日,乌克兰,斯拉夫蒂奇 拍摄:Niels Ackermann

为了庆祝鲁斯兰发工资,大家聚在一起,席间尤利娅亲了迪玛一下。

拍摄:Niels Ackermann

斯拉夫蒂奇被包围在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中,他们选择把城市建在森林中间,是因为这里是铁路的终点,这样建设物资运送起来会方便些。

拍摄:Niels Ackermann

斯拉夫蒂奇的巴耶基辅斯基(Baykivskyi)区,操场上一位男孩在单杠上玩起了杂技。这里是阿塞拜疆的建筑师负责建设的。

拍摄:Niels Ackermann

伊凡和尤利娅从第聂伯河(Dniepr River)滑水归来。他们决定坐在小船上,找辆卡车把自己拖回来。

拍摄:Niels Ackermann

一场热闹的派对过后,尤利娅在沙发上睡着了。基里尔打她屁股想把她叫醒(事实证明,的确有用)。

拍摄:Niels Ackermann

新年前夜庆祝活动。

拍摄:Niels Ackermann

尤利娅和基里尔在朋友家里开派对,两人大笑起来。

拍摄:Niels Ackermann

在朋友家的派对上,尤利娅坐下休息。

拍摄:Niels Ackermann

热尼亚钓鱼归来。

拍摄:Niels Ackermann

黄昏时分,尤利娅和热尼亚站在第聂伯河的码头上。

拍摄:Niels Ackermann

一个男孩站在树枝上,看着国家友谊大道(Druzhby Narodiv Boulevard)上的路人来来往往。

拍摄:Niels Ackermann

当地电视服务及网络供应商Maket的员工正在斯拉夫蒂奇庆祝节日。

拍摄:Niels Ackermann

尤利娅到基辅探望一个朋友,在“尊严革命”结束的几周后,尤利娅去了一趟基辅独立广场。

拍摄:Niels Ackermann

“鬼城”普里皮亚季的一所废弃学校的墙壁上,画着这样一幅壁画。

拍摄:Niels Ackermann

结束了一天漫长的工作,尤利娅和男友热尼亚在朋友家中歇息。

拍摄:Niels Ackermann

尤利娅和热尼亚搬到了新公寓里,第一项工作就是铲干净厨房的旧墙纸。

拍摄:Niels Ackermann

核反应堆废墟旁的一块空地上,静静躺着一些金属材料。

拍摄:Niels Ackermann

尤利娅穿上婚纱。

拍摄:Niels Ackermann

礼堂里的热尼亚、尤利娅和他们婚礼的见证人伊丽娜和阿尔蒂奥姆。

拍摄:Niels Ackermann

在婚礼庆祝活动上,热尼亚和尤利娅在乡间小屋前接吻。

拍摄:Niels Ackermann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附近一块检测到核辐射的田地。

拍摄:Niels Ackermann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旁,“鬼城”普里皮亚季,萨沙做我的向导。

拍摄:Niels Ackermann

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尤利娅正在通过一台核辐射检测仪。

拍摄:Niels Ackermann

皮彻斯基(Pechersky)区的夜景。

拍摄:Niels Ackermann

在和尤利娅去朋友家的路上,热尼亚干了件傻事。

拍摄:Niels Ackermann

尤利娅在新公寓的卧室里,从窗户往外看。

拍摄:Niels Ackermann

从基辅到斯拉夫蒂奇的穿梭巴士上,窗外一景。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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