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巴恩斯:任何爱情都是全心投入而又存在危险的

朱利安·巴恩斯携新作《唯一的故事》回归,在接受《卫报》采访时,他谈到了新书、当代读者的需求,以及自己书架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藏书。

朱利安·巴恩斯。图片来源:Roberto Ricciuti/Getty Images

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著有13本小说,包括《时间的噪音》和赢得布克奖的《终结的感觉》,此外还有三本短篇小说集、四本文集和两本非虚构作品:《无需害怕》(Nothing to Be Frightened of)和《生活的水平》(Levels of Life)。2017年,他被授予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他的新作《唯一的故事》(The Only Story)设定在60年代初期的英国萨里(Surrey)郊区,讲述了年轻男孩保罗和年纪稍大的女人苏珊之间的感情故事。

《卫报》:你是先构思了角色、故事还是小说主题?

巴恩斯:和往常一样,我当然是先构思好了故事。我从不会先想象出来一堆角色,然后再决定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我先幻想一个故事:一个几乎无解的两难境地,或是一个道德情感上的挣扎,然后再去思考这样的故事会发生在什么样的角色身上、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终结的感觉》,那本小说的主要感情线就是在年轻男性和年长女性之间展开,而我们却没被告知这段感情的发生。我们能做的,就是凭直觉去感受那种最细微的证据。而在这本书中,我们能够充分了解这段感情,不过这两本书的感情非常不同。

《终结的感觉》
[英]朱利安·巴恩斯 著 郭国良 译
译林出版社 2012年7月

《卫报》:初恋是否总是格外痛苦,全心投入而又可能存在危险?读者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感受。

巴恩斯:读者或许是正确的。任何爱情都应该是全心投入而又存在危险的,毕竟,你把自己的心交到了别人手中,而这样交给对方的权力就可能带来各式各样的痛苦(反之亦然)。但除此之外,初恋还有一种额外的专属感觉:你什么也不知道,但你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这就有可能带来灾难。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是最擅长写“爱”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说《初恋》是基于他本人早期的一段经历写成。13岁时,他被一位20岁的女性深深吸引,却发现她早已是父亲的情人。正如小说里保罗所说:初恋决定了你的一生,成为你人生的模板或是反例。屠格涅夫曾多次陷入爱情,但最后选择了与著名歌手保琳娜·维亚尔多(Pauline Viardot)及其丈夫组成三人关系。我们很难不把这样的决定与他炽热的初恋联系起来。

《卫报》:新书《唯一的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保罗并不是一位令人信服的叙述者,但他的作用正是去提醒读者,回忆不是完全可靠的,他所描述的事件版本也不是“唯一的故事”。为什么呢?

巴恩斯:是的,我也不觉得保罗是一位令人信服的叙述者,他只是叙述者之一。他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事实的真相,而实际上和每个人一样,那只是他了解到的事实。另外,他还在试着做到尊重——尊重真相和苏珊。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读者回忆的神奇之处。我认为,回忆并不是线性的,它会根据重要性来自己重新组织事件,而不是根据时间顺序,因此回忆并非完全可信。尽管如此,除去日记和其他记录,回忆是我们能够了解过去情绪的唯一途径了。 

《卫报》:那书中的苏珊是怎样的人呢?我们只能通过保罗的眼睛来了解她,她就像是既存在也不存在一样。

巴恩斯:她是属于她自己时代和阶级的女性:智慧、幽默、乐观,但没能接受教育,身处的世界又被男性霸权所控制。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愿接受世界的各种限制和局限。正是这样的背景使得她每每肩负压力时便身处弱势。保罗尽力描绘了他眼中的苏珊,但他是以爱人的角度来看她的。正因如此,他看到的是不完整的对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苏珊似乎并不存在。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苏珊是属于她所处的世界的,很多女性都是如此。

《唯一的故事》

《卫报》: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总是希望在小说角色中找到可以喜欢的点,你是如何看到这个问题的?毕竟保罗的举动并不是时时让人喜欢。

巴恩斯:我之前读了《纽约客》杂志上罗克珊娜·罗宾逊(Roxanna Robinson)写的一篇文章,她写她在亨特学院教书时,总是让大一的学生阅读《包法利夫人》,每一年学生们的反应都是预料之中的令人沮丧。这是一本“冷门”的书,福楼拜不够“喜欢”他的角色,爱玛·包法利“自私”、“物质”,还是一位“糟糕的母亲”。一个男孩认为罗多尔夫(Rodolphe)懦弱地用一封分手信结束了与爱玛的感情,这是很酷的行为,结果他被女学生揍了一顿,不得不收回他的说法。也就是说,书中的角色和创作者都不会成为我的朋友,他们不像我和我书中的角色。现在,阅读已经被电影和电视侵蚀,观众对角色和情节都有着不必要的幻想。

此外,现在的学生还要求被“敏感警报”(trigger warning)保护。我认为这没问题,我们就在每一本伟大的经典小说封面都写上“敏感警报——包含真相”。说到这一点,我觉得福楼拜一定能写出一本关于当代美国的伟大小说。回到你的问题上来,我从来没想过某些读者会喜欢或讨厌某个特定的角色。角色不会发生变化,他们为了故事而服务,我只在乎这一点。

《卫报》:你床头放着什么书?

巴恩斯:基斯·沃恩(Keith Vaughan)的日记,詹姆斯·芬顿(James Fenton)的诗选,波西·西芒德斯(Posy Simmonds)的《文学生活》(Literary Life),亚当·贝格利(Adam Begley)著的《约翰·厄普代克传记》。除此之外,我在睡前最常读的是杂志《私家侦探》(Private Eye)和《艺术报》(The Art Newspaper)。

《卫报》:你最近读的一本伟大的小说是什么?

巴恩斯:我能回答我最近读的一本伟大作家的小说吗?是伊斯梅尔·卡达莱的《亡军的将领》,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有赢得诺贝尔奖。

《亡军的将领》
[阿尔巴尼亚]伊斯梅尔·卡达莱 著 郑恩波 译
重庆出版社 2016年2月

《卫报》:你最近第一次阅读的经典小说是什么?

巴恩斯:《诺桑觉寺》。我之前不读是因为我觉得这本书太不简·奥斯丁了。但我看到很多作家认为这是她最出色的小说,我以为他们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本书让他们想到自己。但当我读了一半之后,我觉得自己想错了。不过,我仍然认为《劝导》才是她最棒的小说。

《卫报》:你小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读者?

巴恩斯:勤奋,而不是痴迷。我十岁的时候家里才有电视,所以我的想象力是在纸张中孕育出来的,包括漫画和公共图书馆,包括伊妮德·布莱顿(Enid Blyton)、贝格热(Biggles)、莎士比亚等等。帝国主义怀旧和战争的荣耀是重要的主题。我最喜欢的漫画故事讲述的是足球运动员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男孩俱乐部”的故事,他们随身带着足球,踢着球通过无人之地到达战壕。足球从30码之外摧毁了架好的机枪,他们幸存下来获得了成功。对一个10岁的男孩来说,这是非常精彩的幻想故事。 

《卫报》:你的书架上有哪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书?

巴恩斯:罗伯特·贝登堡爵士(Sir Robert Baden-Powell)的《猎猪故事》(Pig-Sticking or Hog-Hunting),DW·平克尼(DW Pinkney)的《旋转绳索》(Rope Spinning),罗伯特·威廉姆·瑟维斯(Robert W Service)的《为何不越来越年轻?》(Why Not Grow Young?),JP·穆勒的《我的育儿体系》(My System for Children),“伊索尔德”(Isolde)的《踢踏舞入门》(Tap Dancing Made Easy)等。

《卫报》:你收到最好的书籍礼物是什么?

巴恩斯:如果说最好代表着最适合我的书籍的话,那是《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The Times Atlas of the World),这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50岁生日礼物。既可以补充填字游戏的背景知识,也可以畅游世界。

(翻译:李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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