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中旬的一天，舟山的渔民们都出海打渔去了。曾经的船老大代长喜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双手摩挲着一只保温杯。
“我有点儿后悔。”代长喜说，2017年开始，舟山渔场的鱼比以往多了，价格也比往年好，要是他能多干一年，兴许能多挣几十万。
令他后悔的事情，是在2016年政府一项“消减马力”的政策中，他将渔船上交给政府，遣散了雇佣的船员，彻底退出了靠海吃饭的打渔生涯。
但政府因此也给了他一笔数百万元的补贴。
这项政策是几年前开始实施的，2017年12月9日，农业部渔业渔政管理局副局长韩旭在全球海洋治理与生态文明会议上再次宣布称，中国政府计划到2020年，将中国的渔船数量减少2万艘，马力消减150万千瓦。
代长喜认为，东海近海以及舟山渔场的鱼增多得益于马力消减以及禁渔期惩罚力度增加。“2017年，禁渔期延长一个月，对违法作业的渔船有了实质性惩罚，罚款一次要比捕鱼赚的钱好多，没人敢出去了。”
东海海域渔业资源丰富, 分布着以舟山渔场为代表的多个渔场。舟山渔场作为中国最大的渔场，有其独特成因。长江等沿岸径流带来了丰富的营养盐，使舟山渔场水质肥沃，为各类海洋生物提供了充足的饵料基础。海域沿岸线曲折、岛屿密布、港湾众多，台湾暖流、沿岸流在此处交汇，生境类型丰富，使各类海洋生物都能找到相应的生存空间。
“舟山渔场非常重要，多年来，一直是我国海洋水产品的主产区。”山东大学威海校区海洋学院教授、中国农业生态环境保护协会渔业分会副秘书长王亚民说。
根据《舟山统计年鉴》，舟山渔场有鱼类360种，虾类60种，蟹类11种，贝类134种，海洋哺乳动物20余种，海洋藻类154种。最高渔业年产量曾经达50.059 6万吨（1997年）。
但过去20年来，由于近海污染严重和过度捕捞，包括舟山在内的东海近海渔场退化，渔业资源陷入枯竭的境地，渔民几乎无鱼可捕，只能转战更远的外海。
“传统经济鱼类因为过度捕捞衰退得很厉害，渔业结构发生了变化，主要经济种类产量大大降低，渔捞种类逐渐低值化。大黄鱼、小黄鱼、乌贼和带鱼是舟山渔场传统渔业捕捞种类的‘四大家鱼’，现在带鱼还是有一些，但大黄鱼和小黄鱼已经差不多没有了。”王亚民说，从前大黄鱼多得不得了，价格也便宜，现在要近千元一斤，而且很难买到。
代长喜从17岁开始打渔，舟山渔场是他的主战场，更远他还到过中韩和中日海上边界线。他总结近40年的捕鱼经验说：“禁渔期越来越长，打上来的鱼越来越少。”
舟山市岱山县的渔民王志和有相同的体会，他说，以前家门口就有鱼，但现在，时速每小时十几海里的渔船要往东开一天一夜才下网捕鱼，“船越造越好，船速越来越快，鱼却打不到。”
全国著名渔业专家、江苏省海洋水产研究所书记仲霞铭2013年在接受浙江在线采访时说，东海已经到了无鱼可捕的边缘。
随着东海渔业资源锐减、“东海无鱼”受到各方关注，2014年，浙江省为修复振兴渔场定下“时间表”。在这年5月召开的浙江渔场修复振兴计划实施暨海洋伏季休渔管理工作会议上，浙江省政府称，到2017年，该省要全面取缔涉渔“三无”船舶，全面完成“船证不符”渔船整治，基本杜绝非法捕捞，初步建立国内海洋捕捞渔船转产退出机制，全省压减捕捞渔船功率50万千瓦以上。预计4年累计增殖放流水生生物苗种60亿尾（粒），浙江渔场资源恢复到上世纪90年代末的水平，扭转“东海无鱼”局面。
2017年，农业部重新调整确定了海洋伏季休渔制度，全国所有海区的休渔开始时间统一为5月1日12时。根据《浙江省海洋与渔业局关于2017年浙江省海洋禁渔休渔通告》，东海全面休渔开始时间也由原来的每年6月1日提前至5月1日，结束时间仍为9月16日12时，比往年延长了一个月。
最近两年来，上述一系列措施取得了初步效果，东海渔业资源开始处于恢复之中。但海洋环境污染所导致的渔业资源下降和渔业食品安全问题仍很突出。
2016年5月30日，浙江省海洋渔业局局长黄志平在浙江渔场修复振兴暨2016年伏休监管工作会议上指出，海洋污染环境治理任务艰巨，渔民增收问题十分突出。
在业内专家看来，东海渔业资源保护工作“尚有空间”，但近期发生的东海撞船事件却令本已紧张的东海近海渔业充满更多不确定性。
2018年1月6日，巴拿马籍油轮“桑吉”号与香港籍散货船“长峰水晶”号在长江口以东约160海里处发生碰撞，导致“桑吉”轮全船失火。随后几天内，燃烧的“桑吉”轮向东南方向海域漂移，最终在1月14日下午，于舟山东南方向约400公里海域处爆炸沉没。
“桑吉”轮装载着约13.6万吨凝析油。根据海洋部门监测，该油轮沉没后，已在海面上留下一条巨大的油污带，而且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国家海洋局最新的监测数据显示，油污面积已经扩大到了101平方公里。
此次船只相撞事件发生在长江口外海，附近的渔场是我国重要的渔场，也是东海带鱼主要产卵场之一。而舟山渔场与事发地相邻。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博士曾现来认为，如果海面上的凝析油长时间扩散不了，浓度很大，会造成事发区域内海洋生物中毒甚至死亡。
根据以往海洋石油泄露案例表明，污染影响会造成该海域海洋生物致死、致病，鱼卵孵化率降低，仔稚体发育迟缓与不孕率增加。
“这是不容乐观的一件事情。”王亚民说，此次事件不但会影响到撞船沉船附近的海域生态，还会影响到舟山渔场。
根据以往的科研调查，冬季的东海中部和南部是鱼类、头足类、甲壳类的重要越冬场所，而在早春季节，东海海区的部分经济水产就会进入繁殖期。
“桑吉”轮漏油的海域正好是舟山渔场经济鱼类的越冬场，“这个时间漏油是最不好的，如果是夏天可能就没有这么大问题了。”王亚民说。
（代长喜、王志和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