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长恨歌》《妖猫传》与当代的盛唐想象

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妖猫传》中的盛唐气象,和情感博主Ayawawa的话术升级。

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妖猫传》中的盛唐气象,和情感博主Ayawawa的话术升级。

《妖猫传》自上映以来,口碑就呈现两极化的趋势,争议集中于中法混血张榕容扮演的杨贵妃是否还原了其“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美貌,以及陈凯歌斥巨资打造的“盛唐”是对历史的忠实再现,还是后世的浮华想象。从徐克的“狄仁杰系列”,到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再到《妖猫传》,近年来,“唐风”似乎成为了华语电影的新潮流,而联系现实,似乎也没有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像今天这样,急迫地需要一个被视觉化、具象化的盛唐来承载横溢的大国抱负。无论是白居易的《长恨歌》还是陈凯歌的《妖猫传》,都是后人对盛唐的想象和寄寓,不必太过当真,但对历史的书写本身就是一幅映照现实的有趣镜像。

前不久,社交网络上掀起了一场查看好友中有多少人关注咪蒙和Ayawawa的热潮,作为近几年来最受争议的两位“网红”,咪蒙和Ayawawa成为了人们建构鄙视链的有效参照系,然而,在自媒体竞争如此激烈的今天,两位靠“极端言论”和“扭曲的三观”走红,并网罗了一批忠实粉丝的“毒鸡汤教主”,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话术,并且寻找新的内容变现模式。

《长恨歌》、《妖猫传》与当代的盛唐想象

陈凯歌的《妖猫传》自上映以来口碑就呈现出严重的两极分化,尤其是对于电影所再现的“盛唐气象”,观众和影评人褒贬不一,也引发了人们关于中国人的“盛唐想象”的讨论。

香港作家、诗人廖伟棠在评论中指出,陈凯歌的“盛唐”虽然是赝品,但却恰好与白居易的诗风相称——二者都竭尽全力,可到头来维护的不过是一个幻象。

廖伟棠认为,李白的《清平调》写的并非是杨贵妃,而是盛唐,“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对天地造化都羡慕的人类文明的一个比喻,而“春风拂槛露华浓”写的则是一个万世不可一遇的巅峰时代的极致与短暂,浓则浓矣,终是风和露。“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更是两个难遂之约,皆非现实中能够把握的幸福。这首诗意象饱满雍容,也不忌讳细腻的感官挑逗,这正是盛唐气象的宽容。

《妖猫传》中辛柏青饰演的李白

相比之下,《长恨歌》倒是真的写给杨贵妃的,也是写给对传奇和“诗情”有急迫需求的俗世的。汉学家顾彬曾在《中国诗歌史》中分析过《长恨歌》,他指出,“白居易仿佛是在虚构故事——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同它相比,所有历史都要稍逊一筹。因此他也就加入时代精神的行列之中,这种时代精神有时厌恶政治,开始采用虚构的手法,将真实之事改编成传奇和诗歌。”

虽然《长恨歌》被认为是白居易的代表作,但却是他诗歌风格中的异类,甚至可以说是一次讨好粉丝的投机行为。白居易真正继承的是杜甫日常琐碎的一面和朴实入世的一面,前者见于他晚年絮絮叨叨的日记体诗作中,后者见于他37岁时的《新丰折臂翁》中,是“三吏三别”式的不平鸣。而《长恨歌》中则有太多套路,更像是一个掌握了大众趣味的老司机的精心巧构——从这一角度看,《妖猫传》并没有颠覆《长恨歌》,相反,它继承了《长恨歌》的精髓。

黄轩饰演白居易

《上海书评》的作者徐美洁,则借《妖猫传》回顾了白居易诗作的接受史。宋代以来,历朝历代都不乏对白居易诗歌的评鉴和讨论。宋代有很多白居易的“迷弟”,其中头号“迷弟”莫过于苏轼,“苏东坡”这个号就来自白居易的诗。南宋文学家洪迈曾在《容斋随笔·东坡慕乐天》中做过考证,白居易有三首诗中提到“东坡”,分别是《东坡种花二首》中的“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别种东坡花树两绝》中的“何处殷勤重回首,东坡桃李种新成”,以及《步东坡》中的“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苏轼取“东坡”二字为自己的号,无疑是从偶像的诗作中获得的灵感。

但宋人对《长恨歌》的态度则是批评多于褒扬。张邦基认为《长恨歌》“止于荒淫之语,终篇无所规正。”而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甚至直接称《长恨歌》为“乐天诗中最下”。然而,白居易本人一直视《长恨歌》为平生最得意篇章,不仅被当世人欣赏,也是后世传播最广的作品。由于宋朝理学思潮的兴起,这首歌咏爱情的杰作才因“没有讽谏”的政治不正确而被贬得一无是处。

明代复古派兴起,“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样一个“盛唐”标尺,就将白居易划在“最爱”榜单之外,如果白居易地下有知,恐怕也会像在电影中一样,感叹“没有生在李白那个年代”。复古派“后七子”中的王世贞、李攀龙主持文坛之时,阳明心学已是思想主流,因此对于白居易的批评,自然与宋儒不同,他们主要针对的是白居易的语言风格,在复古派看来,白居易的朴实平易有点下里巴人似的“不入格”。

除了复古派之外,以杨慎为代表的索隐派也是明代文坛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杨慎认为,《长恨歌》的问题在于有许多与史实不符的地方。到了近代,索隐派的方法被陈寅恪继承并发展,其著作《元白诗笺证稿》中的开卷第一篇,就是对《长恨歌》中所涉史实的考据。

最后,徐美洁指出,虽然历代对《长恨歌》的批评很多,但要说这些批评者不爱白居易,那是假的,所谓“念念不忘,最是长情”,人们对《长恨歌》的批评,可作如是观。

《妖猫传》打造的“唐城”

《腾讯大家》作者吴二棒则认为,《妖猫传》中呈现的是一个奇幻、去历史化的盛唐。吴二棒指出,为了拍摄《妖猫传》,陈凯歌花了六年时间在襄阳打造了一座“唐城”,片中所有的布景、道具也都有历史原型,白居易打开的七重宝函的原型出土于法门寺地宫,紫檀螺钿琵琶是正仓院旧藏唐物,甚至李白拿的鸡距笔也是唐代独有的造型。这是早年用清代实景拍初唐故事的《少林寺》导演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但同时,我们也看到,花萼相辉楼的外观虽然承袭了唐风,但里面的“极乐之宴”的场景却奇幻如另一个世界。一方面,资本可以让“古代”越来越真实地呈现在银幕上,另一方面,因为资本,“古代”又不得不背离真实。

在吴二棒看来,《妖猫传》里的“盛唐”是一个关于当代社会的绝佳镜像:一个梦幻的、包含无数价值观和可能性的庞大帝国,光怪陆离的故事每天在这个舞台上轮番上演,而这些故事又与我们这些普通人无关。就好像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用鲜艳却廉价的色彩向老百姓展示难得一见的风物:花魁美人、春宫魅惑、歌舞伎明星等等,对于只能旁观却无法参与的普通人而言,这些美人美景,极近又极远,似幻又似真。

美轮美奂的极乐之宴

从Ayawawa看争议网红的转型与变现之路

前不久,社交网络上掀起了一场查看好友中有多少人关注咪蒙和Ayawawa的热潮,许多人惊讶地发现,在咪蒙之外,自己还有许多好友在关注Ayawawa。

Ayawawa何许人也?她本名杨冰阳,被粉丝昵称为“娃娃”,是坐拥百万粉丝的网红。曾出版过多本情感类畅销书,通过情感咨询、婚恋培训、开淘宝店、做微商等方式盈利。尽管很多网络意见领袖对Ayawawa深恶痛绝,斥之为“毒鸡汤”、“邪教”,但同时,也有大量粉丝将她视为人生导师、指路明灯,对她言听计从。

Ayawawa

近日,上海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陈亚亚在《腾讯大家》刊文。她认为,造成这种对Ayawawa两极态度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国仍是一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女性受传统观念的影响,更多地将婚姻、家庭视为首要任务,因此,Ayawawa这类声称可以帮助她们获得美满姻缘的情感咨询师才盛极一时。

Ayawawa的基本观点围绕两个概念展开,即伴侣价值(mate value,简称MV),和亲子不确定性(paternal uncertainty,简称PU)。简单地说,伴侣价值指的是女性在婚姻市场上的受欢迎程度,分为年龄、长相、身高、罩杯、体重、学历、性格、家庭环境八项,而亲子不确定性则指的是男性对后代是否是自己的产生的不确定感,Ayawawa认为,女性只有提升MV(伴侣价值)、降低PU(不忠诚度),才能让男人选其为长期择偶对象,进而成功步入婚姻。

而在MV的八项指标之中,Ayawawa认为有几项是不容易甚至不可能改变的,而相对容易的是降低体重、提高颜值和养成好性格,这又与她所推销的商品一一对应,即减肥和护肤食品、化妆品和情感咨询。而在性格养成方面,Ayawawa还有一些引起较大争议的见解,比如她认为女性应该多多撒娇和对男性表达崇拜,如果一个女人没有诚心诚意地崇拜丈夫,夫妻感情就会生隙,女人很可能会“被离婚”。

陈亚亚指出,Ayawawa在情感领域耕耘多年,其话术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例如,早期她承认性别不平等,宣称她是在此基础上寻找让女性利益最大化的方式,但后来,她越来越少提及不平等了,转而认为两性各有长短,并着重强调女性的性别优势。这样的表述更容易让今天的粉丝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学习Ayawawa就不再是对糟糕现状的妥协,而是在积极开发利用自身的优势了。但如果深究起来,Ayawawa所指的“女性性别优势”除了显而易见的生育功能之外,其他的似乎并不成立,甚至自相矛盾,这正体现了她颠倒黑白的话语陷阱。

客观来说,Ayawawa的情感模式在获得典型直男的认可上的确有一定的效果,因为他们更愿意扮演传统的男性角色,因此对伴侣也有类似的期待,当女性投其所好时,自然更容易赢得他们的好感。但社会在发展,直男群体本身也在分化,Ayawawa的话术有随时过时的风险。为了让女性丧失对社会变化的敏感度和对未来的独立判断力,变成一个迫切需要训导、引领的对象,Ayawawa的主要做法是激发忧虑,通过诱导性的表述不断传达一个信息,即: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去做,你的人生就不会有幸福,未来就没有保障。这是一种通过制造恐惧、进而承诺可以缓解恐惧来推销商品,同时促进受众态度持久改变的营销方式。

近年来,Ayawawa的盈利手段又发展出了新的微商分销模式,微商销售的商品是主要是一款叫做“优弹素”的新型视频,据说有美容功效,当消费者(多为Ayawawa的粉丝)通过体验价(924元)拿到三盒产品,服用满一个月后,那些有意继续服用的人就可以变成代理。但代理们很快发现,想要像精英代理一样月入数十万,靠老老实实卖货是不行的,更好的办法是拉下线、带团队,渐渐地,这种层层发展下线的模式就变得与传销无异。在这个模式中,Ayawawa销售的不再是商品,而是一个需要深度介入的“创业项目”。于是,粉丝们对Ayawawa的感恩叙述中,不再只有收获美满姻缘这一条,而是加入了“成为创业者”、“走上事业巅峰”、“实现财务自由”等新内容。很显然,当粉丝进入这套分销模式后,对Ayawawa的忠诚度会进一步提升,与婚姻类似,夹杂了经济利益的关系必然更加稳固,它驱使着人们为了共同利益和未来而奋斗。

优弹素

最后,陈亚亚指出,一个成功的商人,必然对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变化十分敏感。Ayawawa近年来的一些变化,说明她已经捕捉到了社会氛围的变化,并正在试图通过调整自己的话语模式和经营模式,努力往更成功的路上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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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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