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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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碑与票房齐飞的《金刚狼3》,引发的话题远远不止狼叔告别与漫改电影新路径。
3月1日《电影产业促进法》全国施行,《金刚狼3》成为国内首部被要求在线上、线下售票平台明确摆放“观影提示”的电影,此举被外界正向评价为“委婉的分级”。随后《金刚狼3》内地开画,舆论风向却又180°倒转——对删减14分钟的“剪刀手”行径的口诛笔伐,引发了如潮争议,“这些画面的删减,不仅在视觉上大打折扣,而且还破坏了剧情的完整度和连贯性”。
横遭“剪刀手”命运的不只《金刚狼3》。网络统计显示,自2010年至今,中国引进的限制级电影中,近八成都遭到了删减。有大量纳粹、毒品、同性镜头的《云图》,从172分钟缩减至134分钟;《被解放的姜戈》以半天上映就下线的离奇遭遇,成为一时笑柄;有日漫经典神作之称的《寄生兽》,也从两集压缩为一集。
中国电影同样未能幸免。张艺谋的《活着》,张元的《东宫西宫》,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贾樟柯的《天注定》,姜文的《鬼子来了》,娄烨的《颐和园》,田壮壮的《蓝风筝》……这些“禁片”是导演们永远难以解开的心结,其怒火也直指中国电影审查制度。
某种意义上说,每一次删减、每一次被禁,都会引发业内对于中国电影审查制度的大讨论。而当“剪刀手”对电影艺术调性产生实质伤害时,负面指控来得尤为猛烈。因而,对中国电影审查制进行理性地系统梳理,并找寻海外——尤其是美国分级制的借鉴意义,显得尤为重要。
1他山之石:
美国人也曾为审查头疼百年
美国电影分级制度历来被中国网友奉为尊重艺术创作自由的圭臬,但谈及其历史演变却又语焉不详。通过对其历时的梳理却又清晰发现,罗马并非一日建成。
事实上,自电影诞生之日起,美国实行的就是电影审查制度:1911年,美国各州成立审查委员会,其工作是删减和禁映;1918年,《一个国家的诞生》引发了电影内容预先审查与宪法第一修正案对“言论自由”保护的讨论,其结果是电影无权享受“言论自由”的保护;1930年著名的《海斯法典》问世,12条内容对涉及犯罪、庸俗、淫秽、渎神、服装、舞蹈、宗教、外景地、民族感情、片名及令人厌恶的事物共12个方面进行限制。
保守的《海斯法典》在1949年宿命般地与电影《奇迹》“相逢”。影片因被判“渎神”而禁映,片方随即将有关部门告上法庭。随后,联邦法院以全票判决片方胜诉,并首次将电影划入宪法第一修正案的表达自由保护范围——在海洋法系的美国,《奇迹》案的判决,直接导致了电影审查制度向分级制度转变。至此,行业自律逐渐代替行政管控,成为电影治理的主流。
1968年,以美国电影协会(MPAA)为首的行业协会联合宣布了自愿性质的美国电影分级制,规定共有4级;1984年,延续至今的5级分级制度终于形成:
G级,即大众级。所有年龄均可观看,如《音乐之声》《狮子王》《玩具总动员》;
PG级,普通辅导级。有一些内容可能不适合儿童观看,如《星球大战》《小鬼当家》;
PG-13级,即特别辅导级。13岁以下儿童尤其需要父母陪同观看,如《侏罗纪公园》《加勒比海盗》;
R级,即限制级。17岁以下必须由父母或者监护陪伴才能观看,如《异形》,以及此次风口浪尖的《金刚狼3》;
NC-17级,17岁以下不可观看。有大量吸毒或暴力、脏话镜头,该类影片数量稀少,代表作《午夜牛郎》(获奖时是X级电影,即NC-17的前身)曾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李安《色戒》在北美也是这个分级。
梳理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从电影审查到电影分级,美国的电影管理体制经历了从政府强行干预,到行业自愿分级的漫长历程。现行的美国电影分级制度,在政府、行业与受众之间找到了平衡点,不仅避免了官方审查,又调节了电影与社会道德之间的冲突,满足了观众的多元影视需求。这是审查制度与自由表达博弈后的结果,也是商业利益与社会责任相结合的体现。
2
三省吾身:
以审查代替分级的中国现式逻辑
如果说美国的“行业自愿分级制度”,其终极目标是避开来自政府的内容审查,为自身博得公映空间,从而完成商业利润的最大化。那么中国的电影审查制度,最大的特点在于政府主导电影行业走向,其政策演变同样有其内在历史逻辑。
因某些众所周知的历史问题,文革期间的中国电影只剩“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革命电影,以及少数社会主义阵营兄弟国家影片;文革之后,曾被打为“毒草”的影片重新筛选公映,还出现了以谢晋导演反思三部曲(《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为代表的伤痕电影;上世纪80年代,电影业被确定为企业性质,电影局由文化部划归广电部,开“影视合流”先河。
90年代开启电影业全面体制改革,为此后的院线制改革奠定基础;进入新世纪后,《电影管理条例》《电影产业促进法》等相关法规法律接连出台,“经济上松,思想上紧,松紧结合,管放兼有”一以贯之。
令人遗憾的是:就在本月初出台的《电影产业促进法》,依旧对电影分级制度,仅仅以“电影放映可能引起未成年人等观众身体或者心理不适的,应当予以提示”加以说明。更因《金刚狼3》长达14分钟的删减,再度让电影审查的批评声不绝于耳。
综合来看,被网友们吐槽的“剪刀手”背负了多宗“罪”:
审查主体不合理。从公开的电影审查委员会组成来看,政府官员占据主导地位,中老年人又是其主力军;
审查标准不明确。尽管有不得危害国家统一、社会公德等定性条款,却基本没有细节规定;
审查程序不透明,人治色彩浓厚。对涉及政治、色情等内容管制严格,对暴力、粗俗内容却管制较松;
价值判断高于审美判断。例如抗日神片神剧“手撕鬼子”尽管血腥,却很少被删减;
缺乏连贯性与稳定性,时松时紧的审查尺度导致中美标准不一——如在北美被定为限制级的《达·芬奇密码》、《拯救大兵瑞恩》在国内畅通无阻,而在国内通过审查的《三枪拍案惊奇》与《满城尽带黄金甲》,却在北美成为了限制级。
具体到《金刚狼3》电影里,“暴力”被当做影片的血肉,“是用暴力展示了令人胆颤的杀戮世界”,而并非商业噱头;而在被删减之后,影片的“节奏直接被打乱”,反倒让“删节部分”登上了互联网热搜榜。
3
中西分野:
“集权”与“分权”视角下的电影管理
那么,既然以审查代替分级已经招致如潮批评,为何依旧难产?
让我们先回顾美国历史上两部著名的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与《奇迹》,两部电影的司法判决引导了截然不同的政策走向。无论是保守的《海斯法典》,还是美国电影协会力推的电影分级制,其落脚点都在电影的本质判断之上:电影的意识形态属性与商业产业属性,到底哪个更重要?在国内,答案似乎有些不言自明。
如果说审查制是行政主导,体现着官方意识与行政干预,那么分级制的精髓在于“自治”,来自电影自治协会、从业者、观众、学者将成为官方替代者,行使市场准入的权力。在这里,“审查主体者”的权力将被分散,其角色转变也会相当剧烈。
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的分野,则是中国众多制度出台的社会语境——电影审查制度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中国知识分子所信奉的来自法国的积极自由,更多地强调把权利让渡给国家,因为国家有能力让我们感受到自由;美国则是消极自由的拥趸,过多的国家干预常被看做是削弱了个人的积极性并侵犯了基本自由。
此外,集体主义依旧在价值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面对国家意志、社会稳定、公民道德、尊重自由和个体权利等价值取向依旧处于较低位阶。当然,电影观众水平与趣味参差不齐,有着地域、城乡、性别、受教育程度、年龄等诸多差别,适应分级制同样尚需时日。
凡此种种,构成了《电影产业促进法》中电影分级制度依然云遮雾绕的现状,却也彰显出其强悍的现实逻辑。
4
路在何方:
“中国特色”依旧是破题路径
与其为“剪刀手”怒不可遏,不如探讨电影分级制度在中国的前景,以及现有审查制度下的艺术创作。从美国电影分级制跌宕起伏的历史来看,适合中国现实土壤的分级制度绝非能够一蹴而就——经过百年探索之后方始完善的美国经验,无不在告诫中国同行们,积跬步才能至千里。
早已有提案指出,中国或可实行三级制或两级制。三级制大体上是:适合所有观众观看、对青少年与儿童加以辅导或限制观看、禁止未成年人观看,但第二级需要有更加具体的划分标准。二级制则更为简单,分为所有人观看及未成年人禁止观看两个部分。
分级制+管理制”的混合模式,则被当做是现实与理想的妥协产物,因而更具备实操性。一方面,保留了审查以符合现有国情;又提示分级,以保护未成年人免受暴力色情之侵袭,也满足不同观影需求。《电影产业促进法》正是有此萌芽。
“强制性+建议性”模式也是一种破题思路,香港既是此中范例。在二级制的划分之下,对于所有观众可观看与未成年人禁止观看两个层级,用立法方式明确规定;而在还未明确划分的“中间级别”,用非强制性的“指导建议”,让观众能弹性安排。
当中国电影人在感叹审查制度扼杀艺术创作活力之时,伊朗导演伊斯哈·法哈蒂用两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小金人,证明了“带着镣铐跳舞”的艺术魔力。事实上,中国的新生代导演们已经在电影审查机制之下,慢慢探索出一条适合自己的类型片之路。
一如宁浩热卖的公路喜剧《心花路放》,其泡妞、一夜情、招妓甚至同性恋在电影中赫然出现,丝毫不受“剪刀手”影响。是“紧箍咒”开始出现松动迹象吗?并不是,这些元素几乎是为情节服务,并不是其呈现重点——在一系列插科打诨式的消费式呈现后,影片最终回归到人间温情的主流价值观。而这,才是电影真正传递的价值归宿。
当然,并非中国电影人都愿意逆来顺受,批评和赞美都一样,都是电影从业者们怀揣着光影大梦,推动着历史巨轮,步履维艰却又义无反顾地前行。
出品 | 锋芒影视舆情研究智库
主 编 | 文 山 责 编 | 穆 逸
视 觉 | 卓 鹏 校 对 | 官 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