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3月9日,73岁的查尔斯·布考斯基因白血病在南加州去世,结束了自己惊世骇俗的一生。他埋葬在小镇圣佩德罗附近的帕洛斯福德庄绿山公园,墓碑上刻着:“Don't Try”。这句墓志铭出自他曾经给友人的信中的一句话:“不要尝试,既不要为了凯迪拉克而尝试,也不要为了创作或为了不朽而尝试。你要等,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再等。”
布考斯基的确不曾为了凯迪拉克或者不朽而尝试,他终生所做的是就酗酒、放荡、无所事事和写作。喝酒、找妓女、打零工,在饭馆洗过碗,看过大门,做过装卸工、仓库管理员,在地铁里贴过海报,还在狗饼干厂干过,并数次出入班房。在一次严重的胃出血后,布考斯基稍有收敛,在邮局找了一份工作。他创作诗歌和小说,前半生默默无闻,贫困潦倒,到60岁时作品才突然在欧洲大热,他被誉为“美国当代最伟大的写实主义作家”,萨特和热内称他为“美国最优秀的诗人”。《时代》杂志曾称其为“美国底层的桂冠诗人”。
布考斯基的作品以十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但在国内主流文学界却鲜有知名度,大陆的出版作品只有《邮差》和《苦水音乐》两部小说,但他的作品却在地下翻译、流传。今年年初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布考斯基的诗集《爱是地狱冥犬》(Love Is A Dog From Hell),这是第一本在国内公开出版发行的布考斯基诗集。这部诗集首版于1977年,内容都是布考斯基的私生活,抒写了布考斯基坦荡不羁的爱,他的女人,他的绝望,他的伤痛,他的勇气。
在布考斯基的忌辰日,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授权节选了《爱是地狱冥犬》译者徐淳刚所作序言《伟大的失败者》,以及美国演员西恩·潘在1987年对布考斯基的访谈。
伟大的失败者:查尔斯·布考斯基
1920年8月16日,查尔斯·布考斯基出生于德国西部莱茵兰-普法尔茨州(Rheinland-Pfalz)的小城安德纳赫(Andernach)。他的父亲是美国士兵,母亲是一位带有波兰血统的德国女郎。3岁时,布考斯基随父母从德国迁往美国。小时候,布考斯基的父亲经常失业,打骂他和他的母亲。因为不好的肤色(伴随他一生满脸的粉刺)他受到邻居孩子们的羞辱和疏远。这些都深深影响了他的成长和写作。1939年,布考斯基就读于洛杉矶城市学院,大学未毕业就因写“下流”的小说被思想正统的父亲赶出家门,母亲则偷偷给他经济上的援助。由于未通过体检,布考斯基躲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兵役。在35之前,布考斯基已在地下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作品,但也收到大量的退稿信。他决定放弃自己的写作,于是就有了他长达10年浪荡全国的糜烂生活,这“醉烂的10年”成为他日后创作最宝贵的泉源。
布考斯基的传奇之一是他做过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工作,诸如:洗碗工,卡车司机和装卸工,邮递员,门卫,加油站服务员,库房跟班,仓库管理员,船务文员,邮局办事员,停车场服务员,红十字会勤务员和电梯操作员;他还在狗饼干厂,屠宰场,蛋糕和曲奇饼工厂工作,并在纽约地铁里张贴过海报;他是《滑稽角色》(Harlequin)、《欢笑文学和弓枪的人》(Laugh Literary and Man the Humping Guns)的前编辑;《不设防城市》(Open City)和《洛杉矶自由报》(L.A. Free Press)的专栏作家(写过《一个老淫棍的手记》,Notes of a Dirty Old Man)……人生经历的丰富,使得布考斯基的写作始终保持一种野草般疯长的生命力。
由于布考斯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洛杉矶,所以他的作品受洛杉矶的社会环境影响很大,美国社会边缘穷苦白人的生活成为他主要的文学题材。他终生放荡不羁,离不开酒、女人、赛马和古典音乐,大半生穷困潦倒,光在邮局送信打杂就断断续续工作了10年,50岁时才时来运转。1965年,办公用品经销商约翰·马丁(John Martin,1930— )因酷爱先锋文学而发现了布考斯基,他从加利福尼亚州圣罗莎给布考斯基写信,第二年1966年他们终于首次见面。作为粉丝以及后来的挚友,这一年约翰·马丁因布考斯基而专门成立了黑雀出版社(Black Sparrow Press),并供布考斯基全职写作,从最初的月收入300美元到布考斯基1994年去世前的7000美元。20多年间,黑雀出版社源源不断出版了布考斯基所有的作品,这让布考斯基功成名就,一发而不可收。这是布考斯基人生的第二传奇,从来没有一家出版社因一位地下作家的写作而创立,并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1987年,布考斯基非同寻常的经历也由他自己担任编剧,由好莱坞拍成电影《酒鬼》(Barfly),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
布考斯基被称为“洛杉矶的惠特曼”,这当然是说,他的诗和小说有着惠特曼般的粗犷和生命力。但他更关注底层社会,妓女,酒鬼,流浪汉,同样的失败者,他们的龌龊,坦诚,喜怒哀乐,生活的荒谬,以最为酣畅的方式抒写一切,正像威廉·洛根(William Logan)所言,在这里,“生活完全掌握了艺术”。这是一种现代主义的狄奥尼索斯精神,以最为原始的疯狂激情撕碎虚伪的一切。他的作品让底层人大笑,让理性保守者恐慌、颤栗。布考斯基在他的诗歌和小说中喜欢称自己为“柴纳斯基”(Chinaski),这似乎和他的中国情结有关。他在访谈中称莎士比亚是狗屎,却非常欣赏同样嗜酒的李白。李白的名言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而布考斯基却通过他大半生的失败告诉我们:“天生我材必无用”,他在无用中挥霍着自我,体验着生存,嘲笑正统秩序的生活,这是他最为夺目的文学主题。
布考斯基不是那种靠知识写作的诗人和作家,完全不是。虽然他坦言,自己受到不少作家的影响,例如:契诃夫,詹姆斯·瑟伯,卡夫卡,克努特·汉姆生,海明威,约翰·芬提,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罗宾逊·杰弗斯,陀思妥耶夫斯基,D.H.劳伦斯,安东南·阿尔托,卡明斯……通过阅读《爱是地狱冥犬》这本诗集,你还会发现他受到古罗马诗歌大师卡图卢斯(Catullus,公元前约87—约54年)的影响。卡图卢斯的诗日常、强硬、色情,“直接处理事物”而又含混,在一种史诗环境中固执地抒写着个我,卡图卢斯不但影响了维吉尔、贺拉斯、斯宾塞、莎士比亚,也启发了二十世纪西方现代诗,深刻启发了庞德的意象主义,弗罗斯特 “意义之音” 的诗学(口语,混沌,戏谑,弦外之音),但就色情、日常、强硬来说,布考斯基仿佛是现代版的卡图卢斯。从布考斯基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在直白中复杂,在确定中不定,在粗鄙中见真情,在底层的灰暗中见出生存的勇气和真理。
作为一位异常多产的作家,布考斯基一生写了数千首诗,数十年间出版了40多部诗集,数百篇短篇故事,6部小说,总计出版了110部著作。他的诗歌几乎全用底层语言写成,富有生活的粗粝感和真实感,比“垮掉的一代”有过之而无不及。“数百年来的诗歌都是虚假的,势利的,近亲交配的。太繁琐。太矫揉造作……”“我一直试图写的,恕我直言,是工厂工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当他下班回家,面对尖叫的妻子。普通人生存的基本现实……数百来的诗歌几乎从不提这些。正是这一点让我失望。”《洛杉矶时报》称:“华兹华斯、惠特曼、威廉斯和垮掉的一代,在值得尊敬的他们那几代人中把诗歌推向更自然的语言。布考斯基又推进了一些。”《时代》杂志曾将布考斯基称为“美国底层人民的桂冠诗人”。
布考斯基的人生是一首诗,他的生存态度是最引人瞩目的诗。“我始终一手拿着酒瓶,一面注视着人生的曲折、打击与黑暗……对我而言,生存,就是一无所有地活着。”这种“一无所有”,正是他诗歌和小说的最彻底之处,他生活的最大魅力。布考斯基几乎不在乎一切:性,亲情,工作,写作,爱,责任,他用醉醺醺、公牛般的打字机疯狂敲击出一幅幅赤裸、绝望的生存图景,以最大的勇气颠覆了这个越来越平庸、世俗理想化的世界。
可以说,布考斯基代表着一种绝对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现代社会人人都想混出个样子来,布考斯基这个“伟大的失败者”却“不需要锁不需要薪水不需要理想不需要财产不需要甲虫般的意见”( without locks and paychecks and ideals and possessions and beetle-like opinions),以他放浪形骸的生活残酷地撕碎现代人体面的外衣,用史蒂文斯《秋天的极光》中的一行诗来说就是,“毫不留情地占据着幸福”(Relentlessly in possession of happiness)。长期以来,文明社会始终一味地将人导向体面导向财富,大多数人成了马尔库塞批判的“单面人”,只有伪善的肯定而无批判的否定,而布考斯基正是像马尔库塞激励过的流浪汉、大老粗、异类分子那样,以一种强硬的、极端个人化的语言炮弹轰炸着这个假惺惺的文明社会以及虚假写作。
也许就文本的精致深刻而言,布考斯基的诗歌难以和庞德、艾略特、威廉斯等二十世纪西方现代诗歌大师相比。但这是学院派的结论。这一点并不重要。正像诗人于坚在读过拙译布考斯基之后所写的一首长诗中说,布考斯基有着“惊人的纯洁”,“他不忌讳肤浅”,是“最无聊地深刻着”。布考斯基以他的浅白狂放践踏了大多数生活与写作的虚伪,他的坦诚他的戏谑他的清醒,他的“堕落文学”与“堕落生活”的知行合一是现代文学最不可思议的践行。布考斯基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写实作家”。但是他的成就不是单纯的诗歌成就或小说成就,而是作为一个人的总体成就;他的诗意人生,远比其他任何文学大师都精彩,“天生的胆量打败天生的才华”(natural guts defeating natural talent)。他的人生经历与文学传奇,召唤着所有的失败者和成功者去思考,去平静,去疯狂,去过一种你真正想过的生活。
布考斯基访谈
1987年9月,布考斯基的第一个剧本被拍成电影《酒鬼》,电影在美国上映前,美国《采访》杂志请演员、诗人西恩·潘对布考斯基进行了一次采访,谈及酒、女人、写作、死亡和孤独,西恩·潘写下了他眼中的布考斯基,我们从中节选了部分内容,译者为徐淳刚。
关于酒精:
酒精可能是你来到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东西——反正和我匹配。对……这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两个东西。所以……我们形影不离。对于大多数人,这绝对是毁灭,而我完全不同。我喝醉时可以写出所有更棒的东西。即使和女人谈情说爱,你知道,我也总是沉默寡言。所以酒精让我过性生活,让我更自由。这是一种释放,因为我差不多是一个羞涩的人,孤僻的人,酒精让我成为这样的英雄,穿越时空,做所有胆大妄为的事……所以我喜欢它……真的。
关于女人和性:
我称她们是抱怨的机器。对她们来说,一个男人做的事从来都没对过。而男人,当女人在那儿歇斯底里……得了吧。我得出去,坐进车开走,随便去哪儿。随便在哪儿要一杯咖啡。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另一个女人。我猜她们只是体格不同,对不对?又是歇斯底里……她们走了。你也离开,她们不理解。“你要去哪儿?”“我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宝贝儿!”她们以为我仇恨女人,但我不是。很多话无凭无据。她们只是听说“布考斯基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猪,”但她们从不问这话的出处。当然,有时我让女人看起来不爽,其实我让男人看起来也不爽。我自己看自己都不爽。如果我真的以为什么不好,我会说不好——无论男人,女人,孩子,狗。女人如此敏感,她们以为她们都是挑出来的。那是她们的问题。
关于写作:
我从一个强奸小女孩的强奸犯的角度写了一个短篇小说。于是有人指控我。我接受了审查。他们问,“你喜欢强奸小女孩?”我说,“当然不是。我是在忠实地展示生活。”我因这些狗屁事情惹了很多麻烦。当然,麻烦也促进了书的销售。但我的底线是,我的写作只是为我。(他将手里的烟凑近嘴巴深吸了一口)就像这样。“深吸”是为我,烟灰要弹进烟缸……出版也一样。
我从不在白天写作。这就像你脱光了在商场乱跑。谁都能看见。而在晚上……你可以施展神奇的……魔法。
关于诗歌:
我一直记得中学时在校园里,当有人提到“诗人”或“诗歌”,所有的小家伙都会起哄,嘲笑。我明白,因为全是虚假的作品。数百年来的诗歌都是虚假的,势利的,近亲交配的。太繁琐。太矫揉造作。简直是堆垃圾。数百年来的诗歌几乎全是垃圾。全是骗子,假的。
不要误会,还是有极少数优秀的诗人。有位中国诗人叫李白。他可以把很多现实或激情的感觉用四五行诗表达出来, 比那些动辄十二三页的狗屎棒多了。他也爱喝酒。他总是把他的诗投入火中,沿江而下,喝酒。皇帝喜欢他,因为他们知道他说什么……不过,当然了,他只烧他的坏诗。(大笑)
我一直试图写的,恕我直言,是工厂工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当他下班回家,面对尖叫的妻子。普通人生存的基本现实……数百来的诗歌几乎从不提这些。正是这一点让我失望,说数百年来的诗是狗屎。这是诗的耻辱。
关于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被高估了,不值一读。但是人们不希望听到这个。你看,你不能诋毁神殿。莎士比亚流传了数百年。你可以说:“这是一个糟糕的演员!”但你不能说莎士比亚是狗屎。身边的某种东西时间越长,势利小人就会像亚口鱼一样吸附它。当势利小人们感到什么东西是安全的……他们就会重视。那一刻你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气得发狂。他们不能理解。这是在攻击他们自身的思维。他们讨厌我。
关于幽默和死亡:
非常少。最后一位最棒的幽默作家是个叫詹姆斯·瑟伯的家伙。但他的技巧如此高超,人们几乎难以觉察。现在,世人都叫这家伙什么心理学家或精神医生。他写男女之事,你知道,人们看到的东西。他是万丹灵药。他的幽默如此逼真,你几乎要疯狂大笑尖叫。除了瑟伯,我想不出有任何人……我只是读出了一点感觉。我所感觉到的不能叫幽默。我称之为“可笑的边缘”。我几乎迷上了可笑的边缘。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可笑的。几乎一切都是可笑的。你知道,我们天天拉屎。这是可笑的。难道你不觉得吗?我们一直得撒尿,把吃的塞进嘴里,从耳朵里掏出耳垢,头发?我们不得不抓破自己。真是丑陋而愚蠢,明白吧?奶头没有用,除非……
你知道,我们是怪物。如果我们真能看清这一点,就会爱自己……我们认识到的多么可笑啊,我们的肠子缠绕,屎在其中慢慢蠕动,这时我们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我们的身体在分解,变成屎,我们从来不会在人跟前放屁。这都是可笑的边缘……
然后,我们死了。但死亡并没有赢得我们。它没有出示任何凭证——我们已出示了一切。伴随着出生,我们赢得了生活吗?根本不是,但我们肯定抓住了生活这个混蛋……我讨厌它。我讨厌死亡。我讨厌生活。我讨厌夹在死亡和生活之间。你知道我已经自杀过多少次?(琳达问,“真试过?”)让我活着吧,我才66岁。依然在尝试。
关于人群:
我并不是总看人。这令人不安。他们说如果你长时间地看一个人,你会变得和他一样。可怜的琳达。
大多数人与我无关。他们不能让我满足,只能让我空虚。没有人值得我钦佩。我有这样的问题……我在撒谎,但请相信我,这是真的。
关于孤独:
我从不孤独。我呆在一个房间——有过自杀的念头。我一直郁闷。我感觉可怕——可怕超越一切——但我从未感到会有另一个人走进来,治愈我的烦恼……或者随便几个人走进房间。换句话说,孤独从未困扰过我,因为我总是有这样的烦恼,渴望独处。在一个聚会上,或满是欢呼的人群的球场上,我可能感到孤独。我会引用易卜生,“最强者最孤独。”我从未想过,“嗯,一些漂亮的金发女郎会来我这儿,给我件操逼的活儿,揉搓我的蛋,我会感觉爽。”不,那无济于事。你知道那种典型的人,“哇,这是星期五晚上,你打算干什么?就坐这儿?”嗯,是啊。因为出去没什么事儿。太愚蠢了。愚蠢的人和愚蠢的人打交道。这让他们更愚蠢。我从未因工作而熬到深夜。我藏身酒吧,因为我不想藏身工厂。这就是全部。为千百万人感到遗憾,但是我从未孤独过。我喜欢我自己。大不了我跟自己玩。我们继续喝酒!
关于闲暇:
这非常重要——如果有闲暇的时间。步调是本质。在重要的时刻,根本没有完全的停止和无所事事,否则你会失去一切。无论你是个演员,做任何事,或是个家庭主妇……在快感之间必然有了不起的停顿,在那时你完全可以无所事事。你只要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这非常非常重要……就这样完全无所事事,非常非常重要。现代社会,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太少了。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显得疯狂、沮丧、愤怒或仇恨。过去,在我结婚或者认识了很多娘们儿之前,我拉上所有的窗帘上床睡个三四天。我起来拉屎。吃完一罐豆子又回床上睡个三四天。然后我穿衣,走到外面,阳光灿烂,喧嚣一片。我感觉到强大,像一块充满电的电池。但你知道第一件让人郁闷的事吗?我在人行道上看到的第一张人脸,就是在那儿我失去了一半的电量。这巨大的、空洞的、黯哑的、绝情的脸,朝着资本主义使劲儿冲去——真是苦逼。而你走了“哦哦哦!那走了一半的路。”但这依然是值得的,我再走一半。所以,嗯,是得有闲暇。我不是说要有深刻的思想。我是说完全可以没有思想。没有进步的思想,没有任何足以促进你自身的思想。就像……一只鼻涕虫。挺漂亮。
关于很久以前:
那是个冬天。我想当作家,在洛杉矶快饿死了。三四天没吃东西。所以我说,“我想要一大包爆米花。”天哪,我好长时间没吃这种东西了,它太好吃了。你知道吗,每一个核,都是一块牛排啊!我细嚼慢咽,爆米花落进我可怜的胃,我的胃会说,“谢谢谢谢谢谢!”我仿佛身在天堂,走着走着,遇见两个路过的家伙,他们一个对另一个说,“耶稣基督!”另一个说,“怎么啦?”“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家伙在吃爆米花?上帝啊,太可怕啦!”这样我对剩下的爆米花没胃口了。我想,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怕吗?”我这会儿在天堂。我猜我有点脏。他们总会对一个糟糕的家伙这样说。
关于勇气:
大多数所谓勇敢的人缺乏想像力。仿佛难以设想,如果事情做错了会发生什么。真正的勇气胜过他们的想像力,做他们必须做的事。
关于恐惧:
这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大笑)
关于暴力:
我认为暴力往往被曲解了。有些暴力是必要的。对于所有人来讲,我们的精力需要一个出口。如果精力受到制约,我们会发疯。我们想要的终极的平静不在一个理想之所。从某个角度说,并非命中注定。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看拳击比赛。为什么在我年轻时,喜欢在暗巷里打斗。“光荣释放精力”,有时也被称作暴力。存在“有趣的疯狂”和“恶心的疯狂”。暴力的形式有好有坏。所以,这实际上是一个不确切的术语。让别人不要牺牲太多就行了。
关于精神病学:
精神病人得到的是什么?一张账单。
我认为精神病医生和病人之间的问题是,精神病医生照本宣科,而病人就医是因为他或她在生活中的实际遭遇。就算哪本书有一定的见解,可翻来翻去都一样,而每个病人却有细微的差别。在他们身上有比书里更多的个人问题。明白吧?有太多的疯子去看医生是因为听说“每小时××美元,铃响即止”。光这就可以把一个快疯的人整疯。他们刚刚放开,感觉好些,精神病医生就说,“护士,约他下一次的时间。”他们白花冤枉钱,那价钱本来就有问题。这世道就他妈这样。那个家伙出来扎你的屁股,不是想治好你。而是想赚钱。铃一响,就又走进来一个“傻子”。现在敏感的“傻子”能意识到,铃一响,他就被骗了。没规定说治疗一个疯子需要多长时间,得花多钱。我见过的大多数精神病医生自己就在理智的边缘。但他们觉得很舒坦……我想他们都很舒坦。我想病人只愿意自己看起来有点疯,不想太疯。啊啊啊(厌烦)精神病医生全都是废物!下一个问题?
关于信念:
有信念当然好。不过别和我扯上关系。和永生的信念相比,我对当个管道工更有信心。管道工是个好工作,他们让屎尿畅通。
关于愤世嫉俗:
我始终因愤世嫉俗而受人指责。我想愤世嫉俗是颗酸葡萄。愤世嫉俗也是个弱东西。它的意思是:“一切都是错误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你明白?“这不正确,那也不对!”愤世嫉俗就是一个人始终表现的无法适应当时环境的虚弱。对,愤世嫉俗肯定是虚弱,就像乐观向上一样。“太阳照耀,鸟儿歌唱——笑一个。”这也是胡说。真相藏在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你无法掌握它……真遗憾。
关于传统道德:
也许没有地狱,但审判者可以创造一个。我想人都不用教。任何事都不用教。你可以通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知道你将作何反应。用一个奇怪的词来举例子……“善”。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我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善”的临界点。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相信这个“善”会像管子一样通行于我们的身体。它可以培养。就像高速公路塞车,一个陌生人给你指了条可以绕走的小道,总是很神奇……它带给你希望。
关于被采访:
这就像在旮旯被逮到。很尴尬。所以我并不总是说真话。我喜欢绕弯子,开玩笑,也会为了娱乐或瞎扯散布一些传言。所以如果你想了解我,千万别看采访。这个采访别当真。
《爱是地狱冥犬》
布考斯基 著 徐淳刚 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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