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奖执行长闻天祥:金马奖不接受任何政治力量的介入

我们希望得奖人能够把获得金马奖变成是一个荣誉,对他们会造成实质的影响,不一定是票房,而是在专业的领域被认可。

“2009年侯孝贤导演找到我,让我做金马奖的执行长。在这之前我做了五年多的台北电影节,从无到有,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他说不只是执行,还可以有一些改变,有更多的想象。”

这是闻天祥担任金马奖执行长的第八年。这八年,也是华语电影不同地区发生关系最为密切的一段时间。金马奖始终以独特的视角审视着华语电影,历届的入围影片也很好地反映了发展之脉络。11月26日,第53届金马奖颁奖典礼揭晓得奖名单,面对质疑和争议,闻天祥对金马奖的公正与公平有绝对的信心。

闻天祥

“大师们都休息时,新的创意会开始燃烧”

先从今年的提名名单说起吧,相比去年,无论是影片的质量还是角逐奖项的影人,今年都算得上是金马小年,但您之前也说这是“这是历届最缠斗的一次”。

“最缠斗的一次”是指影片的实力比较接近。今年评审团在讨论入围名单的时间是我做执行长八年以来最久的一次。

至于“大年小年”这个问题,今年确实没有像《刺客聂隐娘》《山河故人》《醉生梦死》等这样的在金马奖提名之前就已经在各大国际影展上亮相的作品,比较没有大家一看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应当进入到入围名单的影片,所以多少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不是金马的问题或现象,反而是今年整体华语电影的走向。我觉得看今年的三大电影节的状况也应该是非常清楚的。可是我又不会觉得有什么乐观或悲观,对我来讲,这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太大的问题,因为电影本来就是如此。你不能期待每一年的侯孝贤、娄烨、姜文都有作品,有趣的反而是,那今年当他们都没有来比赛的时候,那会出现什么东西?

刚刚提到今年金马奖的情况反映了华语电影的一个走向,那这个走向具体是什么?

我个人觉得,今年的影片,所谓的商业大片的过瘾程度是不如去年的,去年我们可以看到像《烈日灼心》,把警匪电影带出了一个新的格局,也可以看到像《师父》对整个武侠的類型电影作出了全新的开发等等,就这部分上今年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状态。

很多大导演都休息了,所以冯小刚的《我不是潘金莲》就成了指标之一。另外,今年的新导演应该是史上最多的(据相关资料统计,共85位新导演),这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你也可以说,从这个现象上看,整个产业有很旺盛的创作力和想象力。他们不见得马上就开花结果,并不是今年谁得奖了,明天就可以有一个和他相提并论的作品出现,一个作品的出现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么多的新导演出现,愿意来金马寻找舞台和机会,对我来说非常精彩。就好像大师们在休息时候,反而可以看到很多新的创意和动力在燃烧。

《我不是潘金莲》

那这跟金马创投和金马电影学院的推动是否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我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能说我们只是提供了一些机会。

当初我们在想,如果已经对电影产业界做了年度的褒扬,做了对大众电影教育和推广的工作,那是否能再做一些更前端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金马创投和电影学院。

创投的话,我们选了大概20几个案子,将近100多个投资方,在三天之内他们可以进行800场的闭门对谈。金马就好像媒人一样介绍双方认识,那要不要结合,就是“你们家”自己的事情了。确实有一些片子之后就会拍出来,像《德布西森林》是前年提出的案子,今年就已经交出成片。去年毕赣的《路边野餐》来参赛以外,创投中的案子也被看到,据我所知,在创投结束的时候,他的所有的资金就已经到位了。我得承认,金马创投是比较鼓励新锐导演的。对我们来讲,创投里最“大”的人应该就是管虎,当年他的《斗牛》入围的时候,他在创投里的一个案子是《杀生》,还有的比较“大”的人就是彭浩翔,杜可风。你不大可能在这里碰到侯孝贤,冯小刚或蔡明亮,因为他们不需要来这里筹资。

金马电影学院也有不错的成果。比如说趙德胤和李中,是今年学院的两个导师,他们刚好分别是第一届和第二届的学员。慢慢有看到学院的结果和影响力,但是在做评审的时候,我们不会告诉评审入围影片的导演是来自金马学院的这个讯息,这一定是等结果出来之后,才会被提及。金马学院提供这些平台和资源,是利用金马奖本身能够带来的光环。因为平常如果要让这些人特别来上课,去看这些案子,要花很高的成本,而他们本来就要来金马奖,所以就一起来帮忙。比如说剪接师廖庆松,录音师杜笃之,他们几乎是无条件来协助。这些技术大师提供场地和资源。他们都信服侯孝贤导演的信条,用这种方式去栽培后辈。而金马学院挑选出的也都是精英,不是像一般的文艺营课程,而是纯粹行业内的前辈对话,一种经验的传承。

“台湾的新导演都好黑暗”

从今年的提名名单来看,是否可以代表大陆、香港、台湾三地电影的某种发展趋势?

刚刚我们讲到一点点,今年所谓的商业类型片好像没有像去年那么精彩。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冯小刚的作品。另外比较有代表性的还有《长江图》《皮绳上的魂》。因为我们去年第一次有西藏的电影入围了最佳影片,万玛才旦的《塔洛》在这里引起了很大的影响和关注。今年这部分的影片也很多,但是最后突围而出的竟然是内蒙古影片《八月》。我想它就像《塔洛》入围一样,一定会造成一定的影响。一个新导演的作品,可以在这里获得这么大的肯定。最有趣的反而是一些看过的人,联想到的是台湾电影,联想到侯孝贤的《童年往事》。电影的一个交流,跨越时间空间的魅力,竟然会在一部影片里呈现。

今年各地的新导演都非常有意思。台湾的新导演都好黑暗,出现的东西都比较“重”,病态的心灵,残忍的杀戮。我比较感到惊讶的是香港导演的表现。这几年比较可以看到的是香港影坛市场的转移,有一定成绩和资源的导演都会转向合拍。比如像徐克,陈可辛,许鞍华等。虽然他们都是大家说的香港导演,但是影片的养分都是从大陆来的,包括影片的场地和资源,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惊艳的香港导演。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香港地区集体爆发“本土”力量了,今年我们看到了,并且特别的明显。比如今年入围最佳影片的香港的代表是《树大招风》,就是一个很清楚的例子。一方面不仅将香港的真实事件加以虚构化,结合香港电影过去擅长的枭雄的犯罪写实的题材,又充满新人的生猛创意。同时又可以看到非常平实的作品,比如说黄进的作品《一念无明》,去拍摄所谓的精神疾病患者,出院之后怎么去面对这个社会的怀疑。

新导演冒出来了,但是他处理的路线跟这些有一定成绩的前辈们不一样,他们在找自己的方向。

台湾找了很多年,比如今年的类型片《红衣小女孩》就是一个挺好的例子。

香港正好相反。看到《智取威虎山》等影片出现之后,又在想可不可以去拍《树大招风》和《一念无明》这类的电影。每个地区都有一种反刍的力量,可以去消化这个环境一些潮流和现象,还会去思考自己能够做什么。

所以大陆出现《八月》也就其来有自。不见得一定要拍多大的电影,那我拍小一点的电影,也是可以找到投资。如果拍的好的话,也是可以和这些大电影摆在一起,被看见。

这个就是我们在看电影奖的一个有趣的地方,如果没有金马奖的话,老实说我也不会看到香港电影的这些新势力。

但是这并不违背了一些已经跨出去(区域)的电影。比如说《七月与安生》也得很高的提名。找到拍“成长”的另外一种可能。曾国祥导演,陈可辛监制,主角是马思纯和周冬雨。这就有意思了,曾国祥作为一个香港大男生去拍两个80后的大陆女孩的成长故事能拍得多细腻?出乎意料的好。好像真的拍进去了,反映出了时代变迁,也真的很懂女孩子。当然两个演员的表现也很好。

《七月与安生》

2011年刘德华凭《桃姐》获得最佳男主角,他领奖的时候说他当年看到台湾电影从跌入谷底爬到现在这样的位置,他觉得香港电影在台湾电影“复活”的时候,好像也是香港电影最惨的时候,他希望香港电影赶快爬到像台湾电影2011年的时候那样的成绩。今年我们要赶紧打电话告诉华仔,告诉他“(时间)到了到了”。

当然我不能预测香港电影可以获得多少奖。单从入围名单来看的话,从量上来说,尤其这些都是新导演,这股气确实是在的。他们想拍更本土的一些题材,确实是可以拍的起来。因为前几年有一种声音是说,如果你不北上的话,那你就没有机会了。因为香港太小了,市场太小了,只有合作才有机会。对我来讲,合作不是问题,只要你拍的好,还是得就片论片。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要经历的一些磨合,比如说香港演员和大陆演员表演方式的不同,刚开始肯定会尴尬,可是随着合作的多元化,你就慢慢化解掉。当这些问题慢慢被解决,合拍在技术上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之后,香港又去开发另外一种可能。

台湾今年反而在尝试合拍的可能,所以出现了《六弄咖啡馆》《楼下的房客》这样的影片。入围最多的《一路顺风》也是如此,导演许冠文是个香港人。香港和中国大陆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之后,台湾现在开始在尝试磨合。而且不是只有一部两部。许冠文的问题解决了,是因为片中的角色,需要讲出香港口音的台湾话。那这个东西就有意思了,因为他的角色是合情合理。未来还有很多电影,他们会出现怎样的火花,就是很值得期待的东西。台湾刚好和香港就好像是交叉而过的轨迹。

“为什么要一直打压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刚刚我们也有提到最佳男演员的提名里有比较受到争议的柯震东。他的出现金马在评选的时候会不会有压力。同时像大陆媒体统一禁止报道金像奖的《十年》,金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担心?

我们预估会有这样子的事情,比如说会影响到我们被报道的量。我们当然都会知道,也都会猜到。但是不能把它列入我们行事规则。这个是金马奖上上下下都非常清楚的事情。因为只要有一次之后,我们坚守的一些原则就会垮掉。既然我们都那么高要求的对待评审,就必须让有些部分变得纯净。纯净就是我们不把电影外的因素去影响评审。

评审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到的柯震东吸毒被抓的事情。没有人试图用这个事情说服大家支持或者反对。完全没有,大家就是就片论片。

我也赞成这么做。是因为柯震东做的事情在法律上有瑕疵的话,那就让法律上去制裁他,让他付出应该有的代价。就好比我们去年也提名了张作骥。这部分我还是会坚持这个原则,而且不太应该去动摇(这个原则)。因为他确实表现好的,就应该被鼓励。法律上的就有法律上的惩罚。

因为我们一方面也在鼓励大家改过自新,这个人如果他已经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为什么还要一直打压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对我来讲,这是一个太奇怪的概念了。柯震东其实是一个比较正面的例子。如果要从教条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有犯错,但是都付出他的代价。也因为这样子,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我们对他的“以为”。我们常说他以前是靠天分吃饭,如果天分没有办法演出这个角色,他入围了就表示他进步了,也成熟了。至于对我们会不会有困扰或者影响,至少在评审的讨论过程是没有受到影响的。尤其在今年竞争这么激烈的情况下,柯震东依然能入围,我认为柯震东心里也会非常感动。

近期的电影节,金像奖,金鸡百花奖,釜山电影节多多少少都受到非电影因素的影响,那金马是如何避免并且处理争议的?

关于公平性,金马是这样,走的是“中型陪审团”规模。希望是专业的人士,即使是文化评论家,或是音乐人、剧场人等等,都需要对电影有所涉猎。包括他们本身的文化修养,是需要有眼光审视这些作品的。而且这些人也不会离开产业太久,也不会过时,同时必须在严格的要求下看电影,不能迟到早退。必须严格按照制度去完成,只要没有达成就不能参加这个讨论。因为没办法像奥斯卡一样几千个人来投票,我们只能走这个制度,就需要给评审团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们的责任太大,压力也必须要大。

愿意来做金马奖评审的人都非常感人,甚至他们都觉得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同时也不大计较评审费等等。这些评审愿意参与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褒扬。比如李安,刘德华愿意来做评审,当时有媒体还计算李安损失了多少费用,我就回应说,这就说明他多么重视金马奖。既然在这种情况下,在初选和复选的时候,都不会告诉外界谁是评审。但是在公布入围名单的同时也会告诉外界,是这些人选出的影片。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些人选的,不用我们去特别监督,大家的压力就会上来,评审们也知道要为这个结果负责。我们通常也会给评审非常充裕的时间和自由去讨论。因此,对金马来讲不会有黑幕以及律师在监督程序上的问题。

我们现在也在打破以前的一些“交换利益”的谣言。我们把评审公开化。这个可以保持一个所谓的公平。我所谓的公平,只是程序上和规则上的公平。但是我们不会告诉评审们所谓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标准是每个评审自己去拿捏,来自他们自身专业的训练,而不是某一块占百分之多少这样去评判电影。

到现在还有人在抗议金马有黑幕,这在台湾是会被笑话的。大家都还会讨论其中的一些片单,就像陈国富讲的“这样才热闹”,反而如果大家都没有声音,那就危险了。至于去指责评审的品味,或者觉得典礼哪个部分做得不好,这些言论都是比较良性的。如果有人来指责黑幕,那我们就会捍卫到底。因为在我们的赛制中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只可能这些评审他们的品味都比较一致。同时我们也会邀请越来越多的大陆影评人来做,直接来检视这个机制是什么。

金马在提名名单会权衡不同地区的提名名额吗?

我们不会让评审去考量这一部分。但是这个东西就让评审自己去拿捏。我觉得有些时候会。是因为这个作品特别会代表这个地方今年最大的特色,可能会因此加了一定的分数,但是这个分数多少,这个拿捏就在于评审自己的心里。比如说香港这么多部影片,为什么会是《树大招风》?评审认为这这是最能够代表香港电影,就好像去年的《踏雪寻梅》。不过好像谁都会遇到过全军覆没的时候。

《树大招风》

每一年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会去计算,连甚至连马来西亚都在计算,他们觉得金马对马来西亚很友善。金马本来就很友善,只要有作品让我们表达。每年都有媒体来问我今年台湾几部片,我其实真的不会计算。比如说《一路顺风》的许冠文,是算台湾和香港呢?舒淇《西游降魔》入围最佳女主角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去计算,导演是香港人,舒淇是来自台湾,影片本身是大陆,又要怎么计算呢?这个没有必要去计算。

我们当然鼓励每个作品都能很深刻地去反应其创作的本源什么。但是它是哪里出品的,根本就不应该被地区化。金马近十年的得奖名单里。有日美韩智利冰岛等等。只要对这个华语电影的贡献是被肯定,我们自然不会再排斥。

“台湾的纪录片比剧情片还要像剧情片”

即使出现了话题和类型制作《红衣小女孩》《六弄咖啡馆》,那您觉得它是否有改变台湾电影的下沉的趋势吗?

我觉得那些话题之作,多少会对产业有良性的一个影响的。比如说像《红衣小女孩》,因为它卖座了。它是极少数以系列的概念去经营。通常会以系列的概念去经营的电影,一般是因为它有个IP,或者有一个原著在那里。比如盗墓系列,小时代系列。但是《红衣》不是,它是一个原创的故事。虽然有取材自一些民间传说,但是本身是原创。但是它在创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他们会有第二集,他们有一定的自信,认为这样的类型和题材是有可能性。加上票房的成功和一些项目的提名,是很大的鼓励。会鼓励大家往那个方向去走。

《红衣小女孩》

台湾电影的反应向来不是那么迅速。整体制片数量不多,往往要仰赖制片人和导演,在创作的时候就要确定目标是什么,目标是在档期内把票房赚回来呢,还是要去尝试和挑战什么东西。其实我也在期待魏德胜的新片。他说新片是一部“有很多歌,但是不能用传统歌舞片去电影”,那我就很好奇具体会是什么样子,它和周杰伦的《天台》,又有什么差别呢?我觉得这些都是在尝试当中。

严格说来,《天亮之前》也是一个比较类型化的电影。包括即使被我们认为“很作者,风格极度明显的”的钟孟宏的《一路顺风》,严格说起来还是黑色的公路电影。这好像就是一个趋势——大家不见得都要做侯孝贤蔡明亮,那就要去寻找自己的路径在哪里。

当然也会有《白蚁》这种类型。来自51岁的新导演的朱贤哲,也在学院当中呆了一段时间。这个作品就是你要怎么去勾勒在变态的心理,这个变态的背后要怎么反映出来,“当你在挞伐他的时候,也许你才是更变态的”。他并不是把这部影片放在类型中的“解谜和猜不透”,反而是摆置在内心分析和社会议题两个位置。比较像80、90年代台湾新电影文人气,作者方式的作品。它还是被提名了。

因此还是看每个电影要走的方向。台北被提名的新导演高的两部片,《白蚁》和《红衣小女孩》刚好两个不同的走向,都有可能在金马奖里被鼓励。还是要看每个电影走得方向有多远,对这个产业的启发性有多高,可能变成入围与否的关键。

相反在纪录片上发展非常蓬勃,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状况?

台湾观众还挺喜欢看纪录片的。但是它并没有变成一个真正超级卖座的状态。在台湾确实有很多渠道可以放映。纪录片有独特的放映方式:拉长放映时间,小部分放映,还有有导演或者创作者去做很多的映后座谈。会特别去看纪录片的观众本来就把纪录片看成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文化产品去看待它。所以看到《日曜日式散步者》今天已经放映到第五、六周了。它的操作方法在两岸三地是比较新潮的。但在台湾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

在早一点的时间,纪录片之所以受到喜爱,是因为大部分的剧情片都距离观众比较遥远,比较少能能看到娱乐和消遣的功能,或者是能够让人感同身受的地方。纪录片弥补了这一块。所以21世纪初,台湾的纪录片比台湾的剧情片还要像剧情片。是因为他们很感人,可以看到很多生活化的东西。而且题材不限制,甚至有时候会成为社会运动中的一环。

《日曜日式散步者》

最卖座的纪录片《看见台湾》,既美又壮观,但同时也引起了大家对于台湾的一些议题的关注(环保议题),还有对台湾精神的歌颂也可以得到满足。最近这几年还有一种路线是“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它变成了另外一个方向。像一些作家系列的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你只看过他们的文字,没有看过他们的人。或者像《湾生回家》,告诉你所不知道的历史。《海的彼端》《河北台北》都和《湾生》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说,《河北台北》讲述外省老兵的父亲,女儿作为导演怎么去记录这个父亲,一方面去认识他,一方面也让这些历史和政治的元素加进来。《海的彼端》根本就是《湾生回家》的对照,在日本领土下长大的台湾人。或者说刚刚说的《日曜日式散步者》,没有这部纪录片根本不知道台湾还有这样超现实的文学运动。

这些纪录片里有一种陌生化,以及台湾很急于找到的一个身份认同的多元化。《河北台北》可能在寻找台湾身份认同的大陆性,或者《湾生回家》中的身份认同里的日本性,或者台湾曾经有过的国际化思维,那《日曜日式》就变成了一个方向。这就让台湾纪录片变成了一个奇特的风景。一小群的观众可以在这里找到认可和美学上的满足。台湾的纪录片比较容易上映,这个现象也比较“奇怪”。影院上映的流动性让纪录片比较容易被看到。

“不能对任何合乎这个标准的作品有不公平的看待”

金马奖在纪录片这个单元,尤其是对大陆纪录片的关注,这几年好像呈现了上升的趋势。让更多的纪录片被看见,是金马奖对这类纪录片的一种鼓励吗?

金马奖其实没有特别去鼓励什么影片,地区和政治性通常不在评审的考量当中,也比较少会在讨论会议中被提到。还是以它作为一个纪录片多震撼,多精彩作为评判的标准。只不过确实有一些纪录片,因为太震撼才会碰触到一些敏感的神经,所以才会被“禁播”等等。

为什么好像大陆的纪录片在金马奖受到特别大的推崇,这就是纪录片本身的本事。其实金马奖大部分的评审还都是台湾人,大家的不同文化背景,对选拔好电影这件事情上是唯一共同的指标。什么才是好,那就辩论下和投票下的结果。

确实台湾的纪录片我们相对比较熟悉,而大陆的纪录片经常会让我们感到震撼。以前报名需要拷贝,纪录片的量很少。等到在素材上的开放(改变)之后,就越来越多的片进来。我11年前做评审的时候,大概是10部以内,现在记录长片大概超过了100多部。纪录片里随便乱拍的还真少,因为如果你没有强大的拍摄的欲望,因为纪录片获益的可能就比较低,所以拍摄的出发点大部分就已经很震撼人心,那就要看大家拍到了什么。

常有评审说“纪录片比较好看”,我觉得那不公平。是因为纪录片只能角逐一个奖项,能够进来的量就已经很少。剧情长片有比较多的奖项可以角逐。所以纪录片整体上特别的厚重,特别的精彩。

这几年我们确实被震撼得很厉害,尤其有一些在内容和手法上。这几年的台湾纪录片也表现得相对来说比较好。今年多亏有在形式上极为前卫的《日曜日式散步者》内容和题材上可以和入围的大陆纪录片较量的《日常对话》。《日常对话》记录的是做法师的妈妈,题材十分惊人和劲爆。这东西要怎么拿捏,其实很难。《翡翠之城》已经把自己摆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场域里面去拍摄。

《翡翠之城》

过去得奖的大陆纪录片《大同》,今年入围的《大路朝天》。去年《湾生回家》输给《大同》,导演自己掏钱包场买票让自己的影迷去看《大同》。我想大家心平气和就片论片的时候,这些影片就是真的非常出色。台湾观众非常重视周浩这个导演。最近这几年金马奖,台湾入围的纪录片作品已经非常受欢迎,却输给了大陆的纪录片。有的人非常“义和团式”的谩骂,对我来说那就是个人的坐井观天。

这就有点像《乱世备忘》。关于占中运动的纪录片,已经连续三年都有片子来参选。为什么都没有入围,是因为过去那些影片还不足以进入到入围名单里。并不是没有,其实都有。那也说明了《乱世备忘》作为一个纪录片而不是议题讨论,是一个被评审们认可,一部制作上非常优秀的片子,所以才进来。所以我就晓得说,《十年》的没有入围肯定会有争议,但是结果也没有争议,因为《乱世备忘》就入围了。这不是政治上面的一个讨论。

对我来讲,这也是金马奖最珍贵的一个条件。金马奖还挺穷的,金马奖来自于政府的补助并不多。金马奖主委会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去找赞助,弥补这一块的不足。我们也不大能够提供太大的规格给影人。为什么大家还来,是因为大家都还挺重视这个奖,或者这个奖可以带来的效益还不错。

那为什么要重视它的这个效益呢?

目前参赛影片的包容性可能还是两岸三地比较不能被取代的。如果有一天,金鸡奖百花奖也是这样,都可以来参赛,那么金马奖还有没有那个优势我就不知道了。金像奖是本身就有限制,是针对香港电影产业的一个奖项。我觉得没有好坏高下,只是每个奖项针对的目标不同。比如台北也有台北电影奖,只要导演是台湾人都可以来参加。这就是台北电影节的游戏规则。那今天就开放只要是华人导演或华语电影就可以来参加,那就要坚守住这个底线,不能对任何合乎这个标准的作品有不公平的看待。我所谓的不公平指的是,不让你来,或者找个坑让你跳,都不会的。

当你来之后,就是评审们去决定。评审的决定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主委会的决定就是评审会的决定。当然我们要承受外界的赞美或者批评,那就是金马自己本来要走的路。是金马邀请的评审团,去决定这样的走向。这好像目前是我们最适合的方向。因为我们还没办法做到像奥斯卡一样的规模去做,并不是说不好,而是这东西要怎么达成,怎么去看片,是一个问题。目前因为台湾政府对大陆影片有限制,目前也有人在讨论应该开放,是因为这些好的影片应该被看到,对这个产业是良性的竞争。

金马奖颁奖典礼是一个很好玩的介绍大会。因为大家都来了,平常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有很多奇妙的事情,金马奖把平常凑不到一起,但是彼此欣赏的人拉在一起,让他们在未来的合作中有更多的可能。

“一个电影奖,一定要做到不可取代”

金马奖每年的评选是否都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标准和调性?每年不同的评委会主席在影片的评选中起到多大的作用?

金马奖执委会主席是不会去干涉评审团主席的。金马奖执委会主席任期为四年,评审主席是一届,而且不能重复担任。所以可以保持评审团的活化性。

《八月》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金马的标准和取向,当然也有人会整理,但都是事后诸葛。其实从来没有去鼓励什么。金马奖名单的参考价值就在这里,早年会出现《投名状》《无间道》《功夫》等类型电影并不是主席的决定,而是类型电影随着技术和合作资源的多元,在那几年达到了很高峰的成果,反而是作者电影相较之下得到的惊喜和刺激还没有这个来得多。《功夫》得奖的时候我是评审,同年入围的也有侯孝贤、杜琪峰,最后得奖的是周星驰。我当评审的时候只有40、50部片,有更多更特别的东西迸出来,其实也对,因为你的对手不再是我们熟悉的范围。所以每一年台湾的媒体都非常有趣,他们在猜测影片的最后,加一句话“还会有一些从来没听过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陆片”。所以这些东西让所有人都很震撼并且惊喜。在十月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会有《八月》蹦出来,《塔洛》也是。比如陈建斌,台湾观众认识他是因为《军中乐园》,当看到那一年的《一个勺子》大家都十分惊讶。去年大家都觉得最大的获益者是毕赣,确实他个人的才华在这样的机制里得到了很高的推崇。

因为金马奖本身的包容性和公平性,可以作为华语电影的一个指标,如何有更大的影响力?

我们希望得奖人能够把获得金马奖变成是一个荣誉,对他们会造成实质的影响,不一定是票房,而是在专业的领域被认可。我们今年会第一次做这件事情——让得奖的影片在整个台湾都看到,包括中部和南部放映。让金马得奖而引发的效应扩大。

我们也希望大家能够信任金马奖。我们这几年一方面比较辛苦是,整个作业的量比较大,一方面也很高兴大家乐意来金马参赛被看到。我觉得努力的方向来自于,因为越来越多人相信这个奖,越来越多人参与这个奖项,我们更要让这个奖项的包容性和公平性被看到。

金马奖的政治性就是金马奖不接受任何政治力量的介入,这就是我们强调的“政治性”。这几年,我们合作的政府从来没有给过我们的压力。政府的担忧没有转嫁到我们身上来。

大家越相信这件事情,就越容易独立发展地比较好一些。这个精神坚持住了,也比较容易传承下去。金马奖是台湾目前唯一一个政治人物不能上台,不能颁奖,也不能致辞。大概全华语只有这一个奖项是如此。这个我们自己是非常有自信。目前也坚持住了,是这么多年来大家努力下的一个成果。

您是否了解中国大陆的电影影展和奖项?

FIRST青年影展在选拔新导演上面有它一定的水准和成绩,这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八月》今年也落选了,所以在当中也可以看出,换了评审对同一部电影的看法也不太相同。

对我而言一个电影奖,一定要做到一个不可取代性。我认为不一定有什么评审机制是最完美的。对奥斯卡,对金马来说,都是有一定的局限性。他们都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重点是,为什么要参考这个电影节的名单呢?一定是名单有参考价值,有不可取代性。金马的不可被取代性就在于这一块,就是当今唯一接受所有华人和华语电影报名参赛的奖项。可以清楚看到整个华人地区电影产业已经联结到一个非常复杂的地步,两岸三地的合作可能性非常多。既然有这么强大的联结接,我们就应该把这个整体性里非常优秀的板块勾勒出来,去鼓励他们并且以及给大家一个坐标,何乐而不为呢。但是我并不反对比较小的区域性的电影奖,因为只要能够做到公平,程序和选拔方式是公平的,就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其实很多时候问题上出现在“人”上面的。这个制度有没有被人好好地规划设计,改正缺点,并且按照规则去做,这都是很要紧的。所以才说台北电影奖和金马电影奖关系这么好,舞台和着眼点不尽相同,不是一个互相去竞争的奖项,是一个不同角度的东西。

关于华语电影,未来是否可期?

到目前为止,可以听到很多新的名字,不用担心,反而要当成是一个新的礼物。好高兴有这些新的名字出现。代表整个华语影坛生生不息的创意和动力存在。如果整个金马奖都是新的名字的时候,会不会影响观众的认同度,我想是一定会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当年王家卫和蔡明亮第一次出现在金马奖,他们也被质疑过,后来事实证明,当时金马奖是有前瞻性的眼光。我们现在也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就把它当做是一个参考名单,既然作为参考名单,所有的陌生都是交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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