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朱墨 · 10/12

来源:界面新闻

图 | 朱墨    文 | 黄昕宇

也许因为处于深夜,鬼市的喧闹是压低的,有所克制。凌晨三点,从公路朝“大柳树市场”招牌拐入,四下依然暗而安静,但只要再往里开,车就进不去了。车辆停满路边,只剩一车宽的通道,许多人打着手电在车辆间绕行进出,人声和灯火隐约传出来。这就是鬼市了。

位于北京,东五环的夜间旧货市场被叫做“鬼市”,每周三凌晨3点开市,一直开到第二天早上。鬼市占据了大柳树批发市场内的整片露天空地,里面已是熙熙攘攘。

摆摊的人在入夜时就载着货品赶来抢地盘,货散在地上,他们支个小马扎坐在货摊后守着,到这时已等了很久。已经入秋,夜里气温很低,许多人穿上了灰扑扑的厚外套,在狭窄的走道里彼此磨蹭着。买家全都低着头,眼神专注地逐一扫过昏暗光线中的旧货。有不少人拎一只大旅行袋,操着天津、河北口音询问讲价。一个老卖家告诉我,这集市周六周日也摆,但周三晚是批发场,许多河北、天津卖旧货的来这儿抓货,“周三凌晨来,便宜。”

摆摊老板和淘货的人几乎人手一支手电,远看过去,像一团团萤火虫。

走进去,东西多得看不过来,有古旧的,有新奇的,有闻所未闻的。电子设备堆里甚至有买回家也只能做摆设的胶片电影放映机;古玩摊有字画和陶器,边上就是《中国体育田径日历》、《建党90年纪念册》这样泛黄的旧印刷品;旧手机像赃物似的撒成一堆,带天线的大哥大、翻盖、直板一应俱全,屏幕碎裂的Iphone还真能开机;买家把一盒子旧钱币翻得“哗哗”响,蹲在对面摊位的客人正打着灯挑专心致志小人书;有个摊子,大至一面大鼓,小至一块“化石”,什么品类都有。

逛鬼市有种博物式的趣味,随便撩一眼都能见到认不出的东西,你总在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第一次认识了转播台、医院监护仪、编织机,还有好些玩意儿,老板都说不上来。我们在乐器摊花70块钱买了一架缺一块盖板的小钢琴,“叮叮咚咚”声音清脆,有些走音。据说,在鬼市,100元很难花出去,300元,就可以大肆购物了。

逛鬼市的人带着轻微的雀跃感,某种幻想在这里得到满足——你总觉得能淘到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鬼市没有档口。院子空地上,小汽车和休旅车屁股冲外斜插着排成列,塞满货的后备箱盖儿大敞,摊主们在地上铺块布,卸货,就摆好摊了。一个摊接着一个,布满批发市场的宽阔大院,照摊位的灯在地面亮成昏昏的一片。买家们全部低着头,在只剩一米宽的狭窄通道间摩肩接踵,遇上入眼的就立刻蹲下挑拣。

 

 

外围有个摊位特殊,老板娘支了张桌子,卖灯。在鬼市有三种灯常见。第一种是常规的手电筒,通常灯尾冲虎口倒握,或夹在食指中指间提溜着,灯头就自然朝下照着地摊;第二种是束在头顶的头灯,脑门射出光亮,腾出了两只手;第三种便是这个摊位卖的手持式LED小灯管,亮度极高,光白莹莹的,能照亮一小片空间。至于无备而来用手机照明的,都像外行。

 

 

老板将一个大口袋放到地上,“丁零当啷”一阵响。他接着蹲下身,铺开一块布,从口袋里把东西一一掏出来,摆放在布上,像在清点赃物。有麒麟摆饰、铜锁、金属挂饰……还有一把有些失去光泽的小号。

 

 

 

键盘、主机、DVD机、声卡……状态莫辨的旧电子设备随意搁在地上,接电线胡乱缠成一团。二手贩子从这儿便宜拿货,统一维修后再作为二手货卖出。

 

 

一大堆款式近似的闹钟,不同形制的表盘和数字字体显示出它们不同的出厂年代,每个钟又各自停在了某个时间。

 

 

最外围的一个摊位,卖着类似的货品,却冷清许多,老板一个人百无聊赖。造成客流量差别的因素也许仅仅是位置。

 

 

在这里,买卖特纯粹,没有推销,也不必寒暄,所有对话都直截了当。

“那什么玩意儿”,你伸手一指,老板递过来。验货,讲价。“多少钱?”

“100。”

“贵了,40。”

“拿不了。”

“70。”

“50?”

“折中吧,60。”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交。

 

收音机,钟。收音磁带一体机的上层是收音机,调频可视,下层是磁带机,可播可录。

 

 

字画和古玩。我们在路上捡到几张散落的大幅宣纸,皱巴巴的,题字署名是中科院某教授。

 

 

鬼市里,人好像也有股旧味道,来进货的人穿着朴素的外套或夹克,斜挎背包,显得黯淡。光都打在挑中的物品上了。买家在黑夜里有加倍的耐心,一袋子货一一挑拣过去,搁在手里凑近灯光,看得格外仔细。

 

 

卖玉石器物的两个老板在摊贩中显得气度不凡。他们看起来像对兄弟,一样的高个儿、平头,戴眼镜,穿一身不熨帖的布西服,单手插兜并排站着。“赶集么,穿得随意,顾不上讲究”,姓顾的老板说,北方口音字正腔圆。地摊上,陶瓷杯盘、茶壶、瓷瓶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孤品,个个都有个性”,姓李的老板一字一字地说,是扁平的福建口音。

南北结合的两个老板在琉璃厂有一家实体画廊,今年三月起,他们每周来鬼市赶集。李老板从家乡带来一箱铁观音,扫微信赠茶叶。他们摆摊的主要目的是吸引客户到店里去——在这里,懂行的人相当懂,李老板说,“毕竟,涉及到真正的买卖”。

 

明哥有一蓬大胡子和一头毛躁脏辫,在鼓楼经营一间排练房。他每周都来鬼市淘宝贝,宣称“发家致富就靠它”,接着又乐呵呵地补充,“戏言,戏言,跟‘发家致富靠彩票一个道理’,淘来的东西基本自己收着了”。看到我们70买的小钢琴,明哥连说,“贵了贵了,40不能再高了”。

今天,他收了一只带轮和拉杆的“帅气手提箱”。将它打开拼接一番,就成了一个带靠背的座椅,很轻便,钓鱼时可以带上。

 

柳老板的摊子人赠外号“天下第一杂”。字画、乐高玩具、毛主席画像、寻呼机、轮椅……应有尽有,我们甚至在杂物里看到一块电脑主板!见我们对主板感兴趣,柳老板开口就问:“这牌子好吗?”我忍不住问:“您都不知道自己的货好不好,您怎么卖啊?”

“我不知道东西我知道怎么挣钱啊”,他说着就笑了,“比如一块钱收的我就加一块钱卖呗。”

柳老板十几岁就开始混旧货市场,三年前开始来这里摆摊,春夏秋冬四季不休。除了赶集摆摊,他也在二手网站卖东西——“网上卖的可就贵了”。他喜欢这行,因此一干这么多年也不觉得累。他的一身衣服都是在旧货市场淘的,靴子正是在鬼市买的。柳老板说,今年这儿萧条多了,以前,道都走不动。

 

这位电工师傅从旧乐器摊上买走一台手风琴。他背起琴弹唱着《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穿越淘货的人群,一路走向市场隔壁的面馆。面馆角落里已经堆放着四五台琴,都是他今天收的。在面馆,边上的人起哄,他就又拉起一首《北国之春》,大家跟着哼唱起来。一曲结束,他说,“这琴音色有点问题。”

 

 

地上是一派热闹,一抬头,夜空很沉寂,只有一弯小小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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