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个布达佩斯东火车站的难民,讲述了他们自己的故事

这个火车站只有8个厕所,却有几百号难民。饥饿的孩子,怀孕的妇女,生病的老人,还有一群为了补给品大打出手的青壮年男人。他们共同要面临的就是,死亡。

【1】“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要生活在这里”

Golezar Sidour,33岁,已经怀孕5个月了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在嫁给出租车司机Omar之前,Golezar Sidour在阿勒颇的家中做计件收费的裁缝活赚钱。有了孩子后,她成为了全职妈妈。这个家住在一座有两间卧室的三楼公寓里,虽然不富有,但也温馨舒适。

内战爆发后,他们的女儿Vian出生了。但他们在当时觉得他们可以等到内战结束,觉得与其在其他国家的难民营中惴惴不安地度日不如冒险留在家中。

今年早些时候,他们七岁的大儿子Hassan在马路上玩耍时被单片击中,当场死亡。他们把他葬在了叙利亚,决定为了其他孩子的安危离开那里。

当时Sidour已经怀孕了。她只记得在穿越第一条国境线之前做过身体检查。他们所有人都徒步行进。

大多数夜晚,他们都睡在户外,只有一次在一家塞尔维亚当局允许开放的幼儿园里扎营。有一次,他们彻夜未眠,在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之间的森林行进了7个小时。

5个月过去,Sidour的肚子已经浑圆,她希望尽快离开布达佩斯火车东站。她为全家人错过了前往奥地利的旅程懊悔不已: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几百号人的队伍出发了。

“我宁愿走路或者死在路上,也不愿意住在这里。”Sidour说。在她到达这里的第二天,这个越发肮脏拥挤的广场就变成了一个临时难民营。“他们给我们发放食物和饮料但我们担心有人会出现攻击我们。”在采访的两小时前,一些极端右翼的足球流氓向难民营扔爆竹,并和一些年轻人扭打在一起。

他们也担心越来越冷的夜晚。当地的慈善志愿者发放的衣服和毯子现在是够用的,但孩子们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梳洗过了,这里没有厕所,她4岁的儿子Alton一直生病。

“冬天要来了,孩子们会生病的。”她说,“没了孩子,我的人生就会一无所有。”她说着这话的同时,同行的旅伴正为了几根发放下来的香蕉拳打脚踢。

 

【2】“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们离开匈牙利”

Haythem,25岁,大马士革的半职业足球运动员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因为还有亲人在叙利亚,25岁的Haythem不愿告诉我们他的姓。在战争摧毁了他在大马士革的生活之前,他是个半职业的足球运动员,还贩卖手机。打比赛他每个月只赚1000里拉(约合人民币2100元),但他喜欢在前来观看比赛的几百号人面前展现球技。

但他也是个雄心勃勃的小伙子,希望过上比足球运动员或手机销售员更好的生活,所以他开始上法律课程。他来到欧洲的主要心愿,是能够继续学业——在有一个欧洲国家愿意接收他、他学会了那个国家的语言之后。

“我想念在大学上课和与家人出游的日子。”他说。他上一次见到他的母亲是两年前,那之后她就带着他的两个弟弟逃到了约旦。Haythem当时决定留下来是因为他想完成自己的学业,在他上完第三年的课程时战争永远地终结了他的学业,而在那时跨越边境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我到了离边境不远的地方,但没能过去。”他说。

走投无路下,Haythem和哥哥、嫂嫂、侄儿、表弟和朋友6人一道花了8000美金前往欧洲——那段艰难跋涉持续了一个半月,赌上了多年的积蓄。

在土耳其,他们睡在大街上,等待人贩子的船。那艘船引擎有问题,跌跌撞撞地开始了危险重重的航行。本来他们应该在几个小时内就到达目的地,但结果花了13个小时。孩子们吓坏了,哭个不停。

如今他们身上只剩下400美元,自离开家后就没有洗过澡、在真正的床上睡过。“有时候实在太饿,我们就给孩子们花钱买吃的。”Haythem说。除此之外分文不花。

他们竭尽全力省钱,担心如何撑过旅途的最后一段路。他们已经放弃了前往荷兰的最初计划,因为那路途更远,开销更大。他们转而将目的地设为德国。

“我们什么都不想要。不要食物,也不要钱。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开放国境让我们离开匈牙利。”

 

【3】“我担心到了德国后,我的孩子会遇到什么事”

Hussain Behbudi(左),33岁,抱着4岁的女儿;Mehdi Hosseini(右),18岁,抱着18个月的女儿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33岁的Hussain Behbudi忧心忡忡。他身上只剩下250欧元支持他全家人前往德国,而现在匈牙利向难民关闭了铁路系统,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走出匈牙利国境。

在路上颠沛流离了5个月后,他手头的现钱越来越少,还有两条国境线需要翻越。但他甚至没有足够的钱给人贩子让一个家人偷渡。

在匈牙利当局于上周初暂时取消旅行限制时,他们已经在火车站了,并花了几百欧元购买了火车票。但他们一致认为,7个小孩要在汹涌的人潮里挤上火车,实在太危险——他们当中已经有几人在旅途中受了伤。

如今的他们又沮丧又疲倦,队伍中的9个大人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一顿饭,剩下的时间就啃点饼干和水果,尽量避免去和另外的几百号难民抢用仅有的几个臭烘烘的流动厕所。

尽管如此,Behbudi还是对生活中的小小恩惠心存感激,比如从一位登上前往德国火车的阿富汗难民手上买到的一顶帐篷和一张充气床垫。“我非常同情周围的人。他们就睡在硬纸板上,连取暖的东西都没有。”

Behbudi身上有一种奇特的书卷气,但他的外表又无声地告诉我们:一个充满不安全感的生活让他没有多少受教育的机会。

前往欧洲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寻找庇护所。在他的孩提时代,他的家庭因内战爆发逃往伊朗。他在伊朗长大,但被禁止上学,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但最终,他还是回到了阿富汗的瓦尔达克省娶妻生子。

塔利班的暴力冲突、当地少数民族的纷争不断升级,这让他确信,比起留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往欧洲对他4岁的女儿Arezu更有益。但和许多同样在火车站等待的难民相比,他对在德国生活更悲观。

“我担心到了德国以后我的孩子会遇到什么事。”他说。

这或许和他在伊朗的经历有关。他非常清楚一个阿富汗难民被当作二等公民对待时的感受。他也知道,在孩子们的人生中,这样的阴霾依旧存在。

 

【4】“我拄着拐杖从摩苏尔逃离ISIS”

 Yousef Rayd,26岁,在两次爆炸中被捕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26岁的Yousef Rayd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穿越了土耳其和巴尔干半岛诸国,小心翼翼地保护包扎在被割伤的左腿上的绷带。

他的两条腿都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伤疤,那是三年前一起骑车爆炸留下的印记。而在今年早些时候,他又被另外一起爆炸击中。

穿越欧洲的旅途中,他需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来使自己的腿向前走。所以除了他身上穿的T恤衫、黑色短裤,手里拿着的拐杖,他什么都没有带。

他试图前往维也纳,在那里他的两位哥哥、唯一的一位姐姐和母亲已经取得了避难身份。在受够了ISIS的严酷统治后,他的家人在3个月前决定离开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

他们当时非常担心他姐姐会被迫嫁给ISIS的一位成员。从该极端组织控制地区逃出来的难民,普遍都有这样的担忧。虽然穆斯林女性不会像亚齐德教派的信徒那样沦为性奴,但如果一位ISIS的成员要求结婚,他们几乎别无选择。

ISIS控制了医院和医疗物资的供应,也让他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在旅途中他和家人走散了。另外一个叙利亚家庭出于对他受伤的同情,收养了他。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和家人团聚,治疗伤腿,找到工作。

 

【5】“只要孩子们听到飞机飞过头顶的响声,即使在这他们也会害怕”

33岁的Mary al-Aboud和四个孩子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Mary al-Aboud还依稀记得,战前,她曾在叙利亚戴尔泽尔市的一所小学里教英语。她的手机里至今还存着一段录像:一枚炸弹掉了下来,房子顷刻崩塌,丈夫一命呜呼。

“只剩下我和孩子们了,”她说。宝宝们正在她的臂弯里玩耍。

今年夏天,ISIS的频繁袭击让他们决定出逃。Mary正带着孩子投奔远在德国的哥哥,她说,他是她在世上唯一活着的亲人。

50天,他们疲于奔命,哥哥寄给Mary的钱早已不够。Mary忧心如焚,面色憔悴,她暂时没办法喂饱自己的孩子。连续几天,他们就靠一点面包和残留的鱼罐头充饥。

他们只有几件单薄的衣服。Mary在一个个慈善救助活动上争先恐后地排队,希望能得到旧夹克、旧毛毯,帮孩子们度过即将袭来的秋寒。

她还有一堆关于孩子的烦心事:有些迫在眉睫,有些虽然不急,却更让这位母亲不安。

2岁的Rua在匈牙利难民营丢了鞋子,当时他们正被扣留,需要采指纹。5岁的Muhammad要看医生,因为那颗炸弹爆炸时离他太近,他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长女Nada今年10岁,已经上了两年小学。她成绩优秀,本该读到六年级然后毕业。可学校在她四年级的时候就停办了。

他们依然生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中,即便他们已经远离家乡,躲在相对安全又十分简陋的布达佩斯火车站里。“只要孩子们听到飞机飞过头顶的响声,即使在这他们也会害怕,” Mary说。

 

【6】“我想回到祖国教书”

Majd Haaj Hussain(右)和他的哥哥Walid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脏污的营地里,Majd Haaj Hassan能够飞快地说出莎士比亚的台词,流利地吟诵十四行诗,还在进行一个针对叙利亚危机的政治分析调查。

正如许多能够买得起走私船船票的人,他在海中央经历了一阵颠簸后,穿过了第一道边境线进入欧洲。大学里,他学的是英国文学专业,顺利毕业是他的目标。不过,这个大学生原本家境还挺富裕。

“我们有6间房,2辆车,1000公顷长满橄榄树的土地,” Majd说,“我们已经忍了5年,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之前,他的哥哥Walid在叙利亚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开混凝土搅拌车。现在,他正和哥哥、嫂子、侄子侄女以及一些亲朋好友一起“旅行”。

过去的5年里,叙利亚“胜利阵线”和ISIS之间的交火,把他们家的2处房产夷为平地。又有一天,Majd带着一盒蜡笔和一些纸去看6岁的侄女,却发现她正在画一幅战争场景。

“她不能去外面上学,所以需要我告诉她怎样握笔,”他说,“她画了士兵、坦克和炸弹。我和哥哥看到非常伤心。我们不希望她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为了旅费,他们卖了汽车、土地、2间房。他们的父母却留了下来,说是宁愿死在家乡也不愿住在国外。于是,他们一边远走他乡,一边想念爸妈。

就算资金到位,旅途依旧艰难。第一次穿越土耳其边境的时候,Majd被单独胖揍了一顿,掉了两颗门牙。后来,他们就设法绕远路。

一口袋的钱也不会让数小时的航行少几分危险。自从离开了土耳其的陆地到了船上,他们就没房间住,只能躺在露天的地方。平均下来,这次航行大约花费了每个人2000美元(约人民币1.27万元)。

到了塞尔维亚,出租车司机打包票说,有一家肯接待难民的旅社。他们就出钱让司机开过去。结果,旅社的经理连门都不让他们进,因为他们手上没有证件。

20天后,他们来到匈牙利,困在一家车站整整四天,浑身邋遢,心情沮丧。“我们只能在街上洗脸、洗手,” Majd说,“以前,我都是一天洗两次澡。”

以前,Majd在红十字会当过志愿者,为那些在叙利亚境内流亡的难民服务。因此,他知道这次的旅途会出现各种艰难险阻,但他们还会坚持着走到最后。因为,旅行的终点是家乡。

“我想成为一个教授,我想回到祖国教书,我也希望成为一个改革家,能够帮助同胞接受教育。”

 

【7】“战争偷走了所有的梦想,它也偷走了我的家”

Haji Ahmed Yusuf,62岁,来自叙利亚的库尔德人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在听新闻广播的时候,Haji Ahmed Yusuf得知,自己在叙利亚阿夫林的家已经被炸得粉碎。这场战斗平息之后,他们一家只好带上一点行李开始流亡。

Yusuf今年62岁。为了结婚,他曾亲自盖了一套3居室的房子,他的孩子们在那里出生长大。“战争偷走了所有的梦想,它也偷走了我的家,”他说。去匈牙利的路对他来说十分艰辛。他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也没钱去买软和的食物,只好一点一点咀嚼饼干和硬面包。

有时候,他们几个小时都在黑暗里上山下坡。“每走一步,我都想放弃。我祈祷上帝的帮助,无论如何,我还是在往前走,”他说。

着一家人3年前就离开了叙利亚。武装分子扫荡了他们的村子,禁止孩子们上学。没有了学校,他们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守的动力。所以,他们去了土耳其。

旅途中,他们尽量省吃俭用,到了土耳其,就把余下的钱都供孩子上学。Yusuf最小的儿子几乎错过了高中生涯,19岁的女儿想要完成商学院的学业,还梦想着创建自己的公司。

18个月前,他的长子去了德国。Yusuf一直希望再见他一面,不过现在,他更希望离开这个已经睡了五晚的营地。这里所有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都必须面对一个现实:死亡。

“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我们肯定会因为感冒或是其他原因死掉。这里有8个厕所,却有上百号人要用。一些女人都不敢去。”

可是,除了等待,他们别无选择。如果要走,一个人就要交给人贩子600美元(约合人民币3800元)的费用,而之前的奔波就已经让他们囊中羞涩。“我们付不起那么多钱。”

 

【8】“那里无时无刻没有袭击,我们只好逃离”

Hadisseh Hosseini,11岁,希望成为一名医生  图片来源:Antonio Olmos for the Observer

11岁的小女孩Hadisseh Hosseini想去德国,这样她就能重新上学,实现成为心脏病医生的梦想。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雪公主的娃娃,那是一位火车站的志愿者给她的。她抱着娃娃的样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因为担心越来越恶化的局势、担心Hadisseh的学校成为极端分子的袭击目标,Hadisseh的家人决定离开阿富汗的赫拉特市。

“那里无时无刻没有袭击。”她的母亲Somaye说。所以在斋月——伊斯兰教的神圣之月——她和她务工的丈夫带着4个孩子开始长途跋涉地穿越伊朗、土耳其和巴尔干半岛诸国,但不得不在布达佩斯的火车东站停下脚步。

译者:傅琳淳 林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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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卫报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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