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州“白人至上”集会背后的美国极右群像

小人物节点、多元组织、线上线下秘密动员,构成了弗州冲突中极右翼集结的脉络。

编者按:近日,美国右翼白人至上主义者在弗吉尼亚州夏洛特维尔组织“团结右派”(Unite the Right)集会,其间和左翼抗议者爆发暴力冲突,一名极右翼分子驾车冲入人群,造成一人死亡,舆论哗然。如何分析事件中极右翼分子的行为,如何理解其后美国社会的走向?我们也许可以先从极右翼的组织方式谈起。在本文中我们将看到:小人物节点、多重组织、线上线下的种种宣传、集结方式,构成了这次弗州暴力事件的极右翼动员新模式。

弗吉尼亚州夏洛特维尔的白人至上主义集会,把蜇伏已久的美国极右翼推到了前台。然而许多媒体在报导中不加区分地把新纳粹、3K党、另类右翼等群体混为一谈。

事实上,参与这次动员的右翼组织极为多元,绝不是“纳粹”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而其中涉及的李将军雕像也只是个引子,右翼势力如何动员成功,才更值得深究。我希望以此文梳理这场集会的动员过程,绘制一幅简要的极右群像。 

“非凡小人物”成为动员节点

在美国极右翼名人圈里,来自夏洛特维尔的 80 后 Jason Kessler 直到 2016 年都默默无闻。甚至有人爆料说,他曾经报导和参与过占领运动,是奥巴马支持者,后来才“吞下了红药丸”成为右翼。2016年末,在媒体对斯宾塞(Richard Spencer)带领智库成员行纳粹礼大做文章的时候,平时以独立博主和记者示人的 Kessler 策划、创办了自己的组织“保卫统一和安全的美国”(Unity and Security for America),不过影响力有限。同时,他也是当年 Vice 杂志创始人 Gavin McInnes 领导的挺川组织骄傲男孩(Proud Boys)的成员。 

表面看,Kessler 是那种很难脱颖而出的右翼小人物,不过夏洛特维尔官方拆除李将军和杰克逊雕像的争议,让他看到了机会。5 月 14 日,他参加了第一次抗议拆除雕像的烛光集会,然后在短暂被捕后以独立记者的身份写了一篇夹带私货的报导。六月初,他在 Facebook 上建立了第二次烛光游行的页面,并开始和各种右翼人士眉来眼去、发送邀请,包括斯宾塞、McInnes、“新邦联主义”团体南方联盟(League of the South)的核心成员 Michael Hill、另类右翼网络喷子 Tim Gionet 等。最后,大部分人不仅接受了 Kessler 的邀请,还帮忙转发消息,动员自己组织的成员参与。 

Kessler 宣传弗州集会的海报,充满了纳粹的美学成分。

Kessler 不仅善于联合右翼人士,还懂得如何募集到外围资源。他在宣传“右翼联合起来”过程中,还请到了机车帮会 Warlocks Motorcycle Club 的车手为集会保驾护航。这些帮会的成员很多是退伍军人,对保守派有天然的好感。在 Kessler 的各方斡旋下,两个月的时间里,人力和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夏洛特维尔。 

活跃在极右翼中的年轻小人物可不止 Kessler 一人,新白人民族主义组织“传统青年网络”(Traditionalist Youth Network)的负责人 Matthew Heimbach 出生于 1991 年,2013 年才从巴尔的摩的陶森大学毕业,目前已经是美国新纳粹极右阵线(Nationalist Front,和法国的国民阵线没有关系)的主席,致力于联合欧美各大右翼组织。早在本科就读期间,他就在学校建立了一个白人学生会,并频繁邀请右翼人士到学校开讲座。Heimbach 作为主要发言人出席了这次夏洛特维尔的集会,他毫无疑问已经是美国极右翼的中坚力量。 

更年轻的“后起之秀”有 Colton Merwin。1997 年出生的 Merwin 是史蒂文森大学学生,今年六月和斯宾塞一起组织了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的“言论自由集会”。那场集会同样吸引到了好多组织参加,算是这次夏洛特维尔集结的试水。Merwin 同时参与多个线下组织,包括自由意志者的政治团体“追求自由的美国青年”(Young Americans for Liberty)和上文提到的“骄傲男孩”。其他右翼也利用了他的在校学生身份,希望通过他来招募到更广泛的校园支持者。 

从 Kessler 到 Heimbach 再到 Merwin,他们的共同点是善于交际、身兼数职。他们在知名度上不及斯宾塞和 David Duke 等前辈,但是却构成了极右翼网络的关键传播节点,把分散的极右团体拉拢到一张谈判桌前。 

夏洛特维尔的四张极右面孔

在夏洛特维尔的游行队列中,我们可以发现四股不同的势力。

一是传统组织,包括 3K 党和纳粹党,因为着装显眼,他们是公众最早注意到的人。有着百年历史的种族主义运动 3K 党自不用多说,尽管长期受到打压,目前美国依然有 40 多个活跃组织。美国的各种纳粹团体也是资格老、成员多,并受到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保护。

事实上,美国因为没有经历过纳粹岁月,对纳粹抱有好感的人一直不在少数。美国纳粹党成立于 1959 年,目前依然在各州有活动。伯克利大学的民权运动数据库中保存着他们的历史资料:1968 的美国纳粹党的入党申请表上公然要求申请人注明自己是纯种白人,没有黑人和犹太血脉,并忠于希特勒和国家社会主义。另外一个主要的新纳粹组织则是“国家社会运动”(National Socialist Movement),这是 1960 年代从美国纳粹党分化出来,并于 1994 年重组的一个组织,目前是全美最大的新纳粹组织。 

二是以上传统组织演化分裂出来的各大新极右组织,他们构成了这次游行的主力。2002 年,成立于 1970 年代,曾经在美国影响力最广、财政收入最稳定的新纳粹组织国家联盟(National Alliance)的领导人 William Pierce 去世。因为领导层交接问题,该组织迅速缩水,在接下来几年中陆续分化成好多个小团体。这次深度卷入夏洛克维尔集会的“美国先锋”(Vanguard America)就是其中之一。与比较收敛的传统新纳粹组织不同,美国先锋崇尚武力,鼓励成员公开携带枪支。这次开车撞人的肇事司机扛着美国先锋的盾牌,怀疑和美国先锋有关。另一个参与集会的全新组织是 2016 年成立于加州的“欧洲身份”(Identity Evropa),名字源于欧洲反移民的认同运动(Identitarian movement)。此前,他们已经在伯克利抗议上展露过头角。在动员策略上,不管是“美国先锋”,还是“欧洲身份”,都把宣传对象设为 25 岁以下的年轻人。后者在许多大学校园都建起了分部,包括弗吉尼亚大学。与成员年龄大、不善用网络的的 3K 党,纳粹党相比,这些新组织对年轻人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三是另类右翼构成的,4Chan 论坛背景浓重的 Kekistan 联盟。Kekistan 是 4Chan 上的极右翼们构想出来的一个虚拟王国,有自己的图腾 “Kek”、国旗和虚拟国土。Kek 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暗黑神,另类右翼们嫁接上了“悲伤青蛙”的形态。于是,各种关于 Kek 的表情包和帐号大量生产出来。 

极右翼虚构国家“Kekistan”的旗帜。

Kek 亚文化大约出现于2016年,到今年正式形成规模,4Chan、Reddit 和 Twitter 上的很多极右账户,都包含 Kek 字样,并自称为 Army of Kek 和 “Kekistani”,立志与左翼坚决对抗。以至于法国大选期间,有人根据推特做了一项社会网络分析,发现 Kek 的标签在相关讨论中占到了很大一部分(见图,by Jacob Steinblatt)。 

四是零散的右翼民兵和武装性力量。传统的另类右翼主要在互联网活动,今年初的伯克利川粉集会上,一个叫做 Kyle Chapman 的人因为手持棍棒和印有美国国旗的盾牌击打反法西斯组织(Antifa)成员的头部而一战走红。之后,另类右翼内部分化出一帮崇尚武斗和暴力守卫的成员“另类骑士”(Alt-Knights),其中就有 Chapman 领导的“另类骑士兄弟社”(Fraternal Order of the Alt-Knights, FOAK),这是 Chapman 从“骄傲男孩”成员中招募并独立运作的分部。这次夏洛特维尔的动员,Chapman 也一直是坚定的吹鼓手,他与组织者 Kessler 也是长期朋友。 

美国“泛极右”阵线的诞生

来自不同组织的美国极右翼如何协调配合?除了线下创办国民阵线这种泛极右联盟,利用社交平台建立即时通讯群组早就不是新鲜事了。不过由于极右翼在各大主流平台不受待见,时不时被删号团灭,他们摸索出了比左派组织更隐蔽的传播途径。比如夏洛特维尔的动员,除了依托 Reddit 等传统平台,还借助了 Discord 软件。Discord 本来是给游戏玩家在线合作用的群体聊天工具,但从今年开始因为传图和建群方便,被极右翼所攻占,因为 Discord 群组都是邀请制,不同立场的用户很难混入,所以被用于集会的秘密组织。泄漏出来的聊天记录显示,极右翼在上面讨论集会的地点选择,并组织去夏洛特维尔的拼车、住宿。 

Discord 只是恰好被曝光的一款软件而已。这两年,随着美国互联网隐私保护倒退,各种秘密即时通讯软件被开发出来。因此,我们其实不知道右翼同时在使用多少聊天工具:他们毕竟习惯了在各个平台间流亡。 

夏洛特维尔的警示意义,在于让众人发现在“右翼联合” 的母题下, 已经浮现出了一个泛极右的统一阵线。只靠一个组织,极右翼没法动员起这么多人,很多另类右翼并不认同 3K 党和光头党太纯粹的种族主义背景,很多极右团体,比如上述提到的“骄傲男孩”,则认为另类右翼的立场都过于极端。然而,正是靠着 Kessler 和 Heimbach 这样的关键小人物牵线,依托各种平台的秘密通讯群组,泛极右翼团体得以在“言论自由”的共识基础上组织起来。这正如年初的女权游行求同存异,联合起多元的左翼团体,创造了参与规模上的记录。 

经过夏洛特维尔一役,美国极右翼进一步演练了自己有序集结、快速撤退的能力。即使主流媒体和公众舆论大肆鞭挞,他们也可以全身而退,换个马甲再来。阅读前述历史也可以发现:极右组织经常分分合合,解体重组,他们的分裂反而为动员带来了优势,因为一个组织被打掉,其他组织和个人可以通过发表无关声明、删除旧文等与之切割。 

8月19日,自称为“新言论自由运动”的右翼将在波士顿举行言论自由集会,他们声称与夏洛特维尔的组织方没有关系。而 Kessler 则被发现和 Kyle Chapman 会面,筹划月底在湾区的集会。这些后续集会即使达不到同样的动员规模,也是绝好的招募广告。每一次线下的聚会,都让网络上那一个个孤岛寻找到久违的大陆。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个孤岛,正在屏幕前搜寻着下一场战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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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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