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在《敦刻尔克》中忽略殖民地面孔 为什么是个大问题?

这部大片标榜自己是忠实写照历史,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敦刻尔克部署的法国军队中包括来自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其他殖民地的士兵,并且人数可观。但我们看不到他们。”(Bros/Kobal/REX/Shutterstock)

让人吃惊的是,奈杰尔·法拉吉(英国独立党党魁)认可了最新伪装成历史战争电影的大片《敦刻尔克》。不经意间,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在恰当时机,含蓄地呼应了英国脱欧支持者们的幻想:勇敢的英国人英勇地从危险的欧洲海岸撤退。更重要的是,它推动了这一套说辞——英国人时至今日也是这样生存的——它不是一个全球性帝国——它独自面对“欧洲危机”。

为此,电影中抹去了印度人在皇家陆军服务的印迹,不仅仅是在海滩上,更是在运送物资的任务之中,那是英国远征军运输队伍无法到达的地区,他们也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直到 1938 年,印度水手们——绝大部分来自南亚和东非——在英国商船上占据四分之一的比例,因此许多人都参与了敦刻尔克大撤退。

然而,诺兰的涂改不仅仅限于英国。在敦刻尔克部署的法国军队中,有来自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其他殖民地的士兵,并且人数可观。在一幕人潮涌动的场景中,观众可以看到一些非白人面孔,但仅此而已。这部电影忘记了种族顺序等级,而这决定了敦刻尔克中英国和法国殖民部队的生死。

首先,事实是否准确是很重要的问题,毕竟这部电影宣称是对历史的写照——也因为殖民地部队在避免同盟国彻底溃败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很重要,还是因为在历史书和学校课程之外,流行文化塑造和传达的想象画面,不仅仅关乎我们的过去,还关乎我们的现在和未来。

人们彼此共享的故事为我们提供了个人和集体身份认同的画面。当在类似《敦刻尔克》这样预算巨大、制作精细的产品中,依然持续不断地发生着抹去那些依然被认为是“异族”、不平等的人的存在时,这些叙事就决定着什么人会被视为“我们”——与之相对的,什么人又会被视为“他们”。把这些被看作是“外国的”和“异族的”人,从过去的叙事中移除,是否表示着人们时至今日依然对这一批人感到不适?更令人恐惧的是,它是否也包含了一个愿望——把这一批人从乌托邦式的国家未来中排除掉?

敦刻尔克大撤退中,英国士兵展开了一场艰苦的保卫战。(Grierson/Getty Images)

像诺兰的《敦刻尔克》这样大规模、全白人的制作并非偶然。如此高预算的电影在选角、制作、导演、剪辑等方面,需要做出成百上千个或小或大的决策。也许诺兰选择效仿二战中最初同盟国的例子,他们在巴黎进行了一次“白色解放”,尽管 65%的自由法国军队来自西非。也许这种受限制的、不符合事实的想象,是重写过去几十年英国历史的产物,而不是深思熟虑的政策,包括“遗产行动”(Operation Legacy,英国殖民地部发起的一个项目,旨在处理相关文件,避免它们被即将独立的殖民地继承)在内,所遗留下来的?无论是否知情,诺兰踏上了电影导演和政客们都选择的一条道路:粉饰过去。

但是,为什么对诺兰和其他许多人来说,电影中删去海滩和船上的非白人面孔这么重要呢?为什么会有“白人士兵英勇拯救英国军队”这样的心理需求呢?如果在敦刻尔克战斗的勇士们戴着头巾而不是头盔,这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呢?如果一部分士兵在最后一次面对前进的敌人之前,在沙滩上做礼拜,这又会怎么样呢?

为什么由法国白人军队,而不是北非或者中东的军队提供火力掩护是如此重要?那些我之前提到的非白人面孔——他们是企图登上英国船只逃跑的法国军人。现代政治的回响在英国最初的撤退政策中轻易可见,那就是让法国军队留下,受纳粹士兵摆布。事实上,在撤退的队列中,非白人士兵排在最后,相比于融入人潮中的白人同僚,他们被纳粹士兵抓到或者杀害的可能性要高出许多。

如果我们看到在一场“正义”战争中,邻国的人们和“我们自家的士兵们”一起肩并肩地奋斗,我们还会认为他们缺少人性吗?如果我们知道他们为我们所珍视的自由而牺牲,我们还会称那些逃离战争的人为“蟑螂”,并且要求炮艇阻止他们到达我们的白色悬崖吗?更重要的是,甚至是在左翼阵营中,反移民情绪是否还会轻易被利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如果体面、勤劳的英国人得知并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安全和繁荣是许多非英国人的牺牲所换来的?在一个高度分裂的可怕的英国,诺兰做出的抉择满足了英国脱欧支持者们的幻想,但他们没有讲述真实的关于敦刻尔克大撤退、战争和英国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讲述者——小说家、诗人、记者和电影制片人,都知道自己手头掌握着一股力量。故事可以丧失人性、妖魔化事实和抹去痕迹。为了在肉体和精神上暴力对抗那些我们学会去憎恨的人,这些故事是必要的,能为此铺平道路。但这些故事,也是为那些被不人道对待的人平反的唯一途径,也是为奇异的陌生人创造怜悯、同情甚至爱的唯一手段。故事决定生与死的区别。这就是为什么《敦刻尔克》——甚至任何故事——绝不仅仅是一个故事的缘故。

本文作者 Sunny Singh 是一位英国作家,她最新的小说是《阿卡迪亚酒店》(Hotel Arcadia)

(翻译:陈宛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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