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电影节】放弃票房竞赛,是中国电影节良性发展的唯一道路

电影节在中国仍然是一个初兴的文化,不过队伍已经在壮大,孤军奋战了许多年的SIFF也将踏上新的征程。

文 | 布鲁姆

上一届SIFF开票前夕,我刚刚提交了自己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计划讨论“北京国际电影节的文化定位、策展方略与规划战略”,第20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结束之时,一年纸上谈兵的时光告一段落,这篇论文完全改变了它的走向。

尽管经常对上海地区的影评、策展大佬表示仰慕,但勉强完成这份“东亚电影节策展研究”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自己对上影节所知甚少,因此,今年的上海假期始终是怀揣着疑惑与从零开始的心情度过的。

抢票艰难是今年电影节的关键词,但开票前夕,北京影迷及同行纷纷表示即将赴宴时,却表达了一个相似的感想:不知道该看什么电影。观众群里也常出现这样的疑问:今年的片单,比往年更强(或更弱)吗?

片单强弱可能是是一个玄学问题。主竞赛勉强分大年小年,展映却很难这样定论。

大师与大师不能分高下,优秀的电影也不因曝光度而区别主次。实际上,直到电影节进行到半程,人们仍然会在交流的过程中,发现此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精彩作品(比如低调售罄的《昆西四季》或者小成本粗粝影像《秋野春潮》,懒癌如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们分属于什么单元)。

此中的矛盾,一半是宣传的缘故(既然也不愁卖),另一半可能是策展的原因。

SIFF策展意识的“缺席”,是电影节内外相关从业者时常会谈到的问题,我们也确实很难在历年的片单中直接发现某种结构思路。但这种“缺席”是因为不专业吗?答案很可能又是否定的。

SIFF选片与邀片能力毋庸置疑。经典修复部分差别可能稍小,新片一块却显然远胜过北京国际电影节,这是以24年来积累的声望、人脉为基础的。但相比于精彩而庞大的片单,它用单元或者专题来结构影片的方式确实略显简单,可以说是不太“亲民”。

有上海观众热情鼎沸的观影传统做支撑,SIFF似乎并未将电影展映作为自己的核心文化产品,就已经取得了胜利,因此它也没有将太多的力气花在命名、梳理和推销这些电影上。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能是盘子太大了,涉及的人太多了,某一个片子也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官方和观众的立场,注定是有所区别的。

今时今日电影节研究的常见观点认为,电影节策展不局限于个别节目的组合与策划,而关系到电影节整体的安排与设计。从相对宽泛的视角看来,它不只是某个人的工作,而可以是倒推过来,以“放映-观看”为核心的电影节体验的生成过程。

苏珊·桑塔格谈“迷影之死”,凯瑟琳·拉塞尔则认为,迷影精神仍然鲜活地存续于当世电影节之中。策展常常在做的,是调配资源,帮助电影节在“迷影已死”的大时代里,制造迷影的时刻。

从这一方面来看,SIFF仍然成就非凡,其能量主要生发于它在中国电影行业中的凝聚力与号召力。

每年六月都是北京影人候鸟南飞的时间,一到会场,所有人都在招呼很可能家住隔壁小区却一年未见的同行。

围绕上海影城和银星假日,围绕SIFF自身的放映、论坛、市场、沙龙,无数电影活动延伸开来,又拥挤于半径顶多五公里的城市中心区。无数计划期翼于此刻达成,无数从业者,都在翘首以盼从这场盛会中,寻获潜力金矿般的影片与项目,收藏指导发展、补充谈资的金句,勘探下一年中国电影前行的动向——

电影节,实在是太累人了。

《村戏》

类似的活动并不是小圈子游戏,也同样惠及观众。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文慧园路三号见证了其中一些时刻:

譬如各种试映点映,如郑大圣精彩异常的新片《村戏》;酒会发布会,如“黑鳍”、“赤角”的新鲜崛起;作为坏猴子影业攻坚擂鼓的库斯图里卡乐队表演、作为《昼颜》登陆院线前奏的西谷弘、上户彩见面会;伴随《暴雨将至》导演曼彻夫斯基的摄影作品展或者是今年上海的重磅艺术活动——泰国导演、前卫艺术家阿彼察邦的“纪念碑”展。

这些活动或多或少地突破了平日里主流电影的边界,也极大地刺激了我们在日常工作中麻木的电影感知。

电影节,确实是非同寻常的时刻。

江宁路、奉贤路交界的美琪大戏院重新作为电影院加入SIFF旗下,是今年电影节尤其精彩的一笔。

七十年前就有大量好莱坞大片在这里上映,七十年后,前面提到的不少重磅活动又都安排在这里举行的。老式建筑格局使得影院内并无足够的候场空间。因此,入场观众需要在江宁路上排过一整个街区,而散场的观众,又将鱼贯而出散布于南京西路。

在北京是看不到这种景况的,我们似乎由此望见了上海电影业昔日的辉煌。

《喜欢你》取景地、曾有许多著名影人生活于此的武康大楼

电影节刚开始的时候,三号的推送标题是《从这一夜,发现上海电影的“复兴”》。诞生于“魔都“的SIFF,天生有着全中国最好的城市文化基础。体验SIFF,也意味着体验一个溢出电影节范畴的艺文生态。

以“柯首映”带来三部上海主题短片的贾樟柯说:"(上海)影城附近哪里可以买烟,哪里有公共绿地可以坐坐,哪里可以理发我都知道……我的头发都是在上海理的。"这是一种先在的亲切感。而关于上海的影像经验驻扎在我们的文化记忆之中,时刻召唤着我们关于电影的欲望。

上海国际电影节,首先是关于上海的。中国的其他电影节无法享有这样的条件,却同样需要理解背后的因果关系。迷影的精神、影像的经验都可以通过有意识的培养与引导慢慢成长。

策展研究的对象,实际上是影片被选择性呈现背后的机制。对电影节策展的研究,也往往是在试图理解决定了电影节形态与形象的主体意识。

SIFF电影节从1993年启程,最开始是以双年展形式举办,因此20届的历程,实际上意味着24年两个属相轮回的时间。SIFF伴随中国电影走过了经历阵痛,进而市场化的二十余年,其自我定位也时刻与这一身份密切联系。

基于自身的历史位置和现实条件,SIFF的整体运营都偏重产业,其主体意识更多地体现于论坛等市场活动,然后才较少地呈现于展映节目之中。

金爵电影论坛的自述中提到这样的一些关键词:

“一带一路”国家战略、 “香港回归20周年”、“提升创作质量、推动行业发展”、“政策扶持、电影创作、文化传播、受众分析、产业格局等角度”、“产业链前中后端”以及“电影节的敏锐性、专业性和前瞻性”。

它们代表了什么?上海国际电影节代言中国电影的责任与野心。

从此出发,今年的电影论坛确实提出了不少精彩的题目,比如“用工匠精神打造中国电影”、“动画电影中的东方文化”、“中国类型电影思考和探索”、“一带一路电影文化圆桌论坛”、“走向国际的中国青年电影人”、“沪港电影合作交流论坛”等等,也都关切当代中国电影的发展前沿。

令不明就里局外人难以理解的是,这些主题几乎都可以延伸出完美对照的电影节目,却只是作为单独的论坛活动存在,除了相对固定的“一带一路”与金爵奖评委主席之外,都没有延伸到展映之中。

既没有具体影片的放映为讨论作实证支撑,也阻绝了观众参与话题的重要渠道。

金爵奖最佳影片《三轮浮生》-来自菲律宾

第20届SIFF的重要主题是“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四个字作为近年来中国文化交流政策中最突出的关键词,被贯彻于从北京到丝绸之路的各个电影节的指导思路中。而SIFF作为这一主题实践的先行者,已经多次围绕区域发展战略打造电影节目,譬如2016年的“金砖五国焦点”“丝绸之路风貌”两个单元。

今年的系列活动则由“一带一路”国家电影文化合作交流备忘录签约仪式、电影圆桌论坛、电影国别推介三个部分组成。

相比于圆桌论坛围绕“电影节办节经验、观众培养策略与市场推广机制”等多方面的立体、丰富对话内容,展映节目则采用了最常见、老派的“to each country its own cinema”(每个国家一部电影)影片选荐方法,

可以说从电影节诞生伊始,人们就在以这种方式组合电影放映了。

《白雪公主》(雪姑七友)-七十年前曾在美琪上映

“协同发展”,似乎是SIFF在策划展映节目时的一个指导原则。

十部迪斯尼动画呼应迪斯尼开园一周年,FOX2000是回顾好莱坞厂牌经典,新推出的单元名叫“桥”,放映“好莱坞大厂牌工业体系之外的独立影片”,也是引领合作、为中美影人、为非主流影片与细分市场搭线。

但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原创”两个字总是显得格外重要。对于写作如是,对于编剧如是,对于讲好中国故事如是,对于“一带一路”的文化书写也同样如是。

SIFF似乎不缺少稳定、精炼的主体意识与自我诉求,那么,尚有较多发展空间的,或许是具体操作中修辞的技巧。

釜山国际电影节主席李庸观曾表示SIFF“有很大的发展前途和空间……而且它将成为釜山国际电影节最大的竞争对手”。但在过去的几年里,SIFF更多地和新崛起的BJIFF(北京国际电影节)互视为竞争对手。

全中国唯二大型官办综合国际电影节互相作为邻居家的孩子,被放到了全方面对比的竞技场上。最直接的结果,是两个电影节近年来规模上的大幅度扩张以及对票房的强调和重视。

今年SIFF在官方口径上对电影节相关数字压下不提,或许意味着北、上电影节票房大战的息止。这一趋势从第七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最终压低邀片数量及放映场次总数量(900余场,仅约为本届上影节规模的60%)的决定可见端倪。

良性的共进互促成为可能,或者更值得期待的,两个其实并不存在竞争必要的电影节未来将有更多合作的可能性。

《经过中国》

为北京国际电影节筹备过多次默片配乐活动的怒澜电影,在本次SIFF中也有醒目的表现——再次邀请到日本音乐名家大友良英来到中国,这一次是为诞生于100年前的罕见节目、大陆无存的《经过中国》配乐。

这部默片由俄国人本杰明·布拉斯基完成于1917年,他是中国最早的电影公司亚细亚影戏公司的创始人,而这部影片是他游历中国各地过程中纪录影像的集合之作。

一部关于一百年前中国、在艺术上也同样杰出的电影,没有理由不在所有中国电影节上放映。一直以来,SIFF在国片策展上始终弱于有中国电影资料馆馆藏资源的北京国际电影节(比方说,北影节今年仅为国片特展“文华公司和东方文人电影”就配套了近30部不同时期、地区的华语电影,以及十余场见面交流、默片配乐和四场学术讲座),这一次,它终于推出了自己足以为傲的珍品级节目。

但这仍然是远远不够的,走失在时光中的不仅是百年前的生活景象,更可能是十年内不再被人想起的小众电影。

亚洲电影市场、中国商业电影正在聚拢越来越多的世界目光,SIFF也承担了更重的期望。但在热门经典大拼盘的影迷狂欢盛况中,中国电影尚未达到它所应在的位置。

这样的期望对于坐拥“电影之城”文化基础的上海来说或许不难实现的,但它所代表的放映、批评、推荐中国电影的工作,也不是亚新奖、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或者零星放映可以完全涵盖的。

某种程度上来讲,电影节应该为中国电影或者说它所选择的电影完成写入影史的那一个动作。比如说,当我们试图检索2017年值得回顾的华语电影榜单时,上海国际电影节当年的华语选择必然是一项重要的参考材料。

华语电影终身成就奖得主王丹凤小姐签名

这份类似“史记”的工作任务,不仅将记载电影生产的历史、批评的历史,也同样收罗中国观众电影经验的历史,以及在此时此刻被重新书写的更久远的历史。

文慧园路三号对中国电影节的观察中,最关心的大概就是这一方面的成绩。

今天,电影节在中国仍然是一个初兴的文化。

更多后来人正在往前赶,孤军奋战了许多年的SIFF也将踏上新的征程。

来源:文慧园路三号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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