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论正在变得无处不在?

阴谋论越来越多,但分析指出,传播这些信息的人,自己并不一定相信它。

1963年8月,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和女儿卡洛琳坐在一艘游艇上。

这场灾难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是从内部引发的,人们低语非议着。罗马本不该烧成一片平地。

大概 2000 年以前,在罗马大火几乎烧光整座城市的时候,罗马人怀疑其实是皇帝尼禄命令自己的卫士放火,这样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建造罗马了。人们说皇帝站在罗马七峰中央的帕拉蒂尼山顶上,看着燃烧的大火,弹奏着自己的七弦竖琴来庆祝,根本不在意无数人在大火中丧生。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尼禄参与了这场疯狂的表演,但历史学家们如今还在争议他是否真的一手安排了这场灾难。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当人们觉得自己很脆弱的时候,阴谋论便会层出不穷。阴谋在疑虑中丛生,一向如此。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在全球政治混乱的今日,阴谋论从社会的各个角落流传出来,然后席卷主流政治话语。无处不在。

造成这个局面的部分原因是因为如今信息环境非常丰富。在尼禄的时代,阴谋论只局限于地方。如今它席卷全球。互联网使人们可以实时观看事件解密,只要有网络,任何人都能为新闻所覆盖,追踪相互矛盾的报道,在模糊的图片中过滤信息,然后挑拣出(或发表)糟糕的信息。互联网发帖的民主化和不停滚动的新闻栏一起,给不断更新的爆料提供了汇合的场所,这也从各个角度壮大了阴谋论。

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拥有类似心态的人聚集在同一条令人愉悦的慌言、解释之中,这些都佐证了他们的想法。“按照阴谋论的解读,世界上很多事情看起来都更简单了,”罗博·博拉萨顿(Rob Brotherton)在新书《多疑的头脑:为什么我们相信阴谋论》(Suspicious Minds: Why We Believe Conspiracy Theories)中写道:“阴谋论原型往往是一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它假设所有的真相都和表面证据无关,它描绘的阴谋者们都手握大权,邪恶到了极点。”

《多疑的头脑:为什么我们相信阴谋论》

但在真的相信这套阴谋论的人和谈论阴谋论的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这两群人非常不同,”迈阿密大学政治科学教授兼《多疑的头脑》合作者约瑟夫·尤新斯基(Joseph Uscinski)说,“关于阴谋论有很多精英讨论,但是这不意味着人们就比过去更相信它们。人们知道什么是阴谋论。他们把这些理论当做政治信号来看,而未必是真的相信它们。”

尤新斯基说,大多数人是不相信阴谋论的。他的数据表明,相信党派阴谋论的最高比例在 25%,但真实数据很少能真的达到这一点。他说,想象一个象限,共和党在右,民主党在左。上半部分象限是两个党派的人更相信阴谋论。下半部分象限是更不会相信阴谋论。任何党派阴谋论都只会在上半部分的两个象限间回荡,因为想要变得可信,就必须确保这个人的政治观是已经相信阴谋论了的。

“你不会相信贬损你这边的理论,你在接受阴谋论之前就有自己的预定位置了,”尤新斯基说。

由于阴谋论总是和权力相伴相随,所以美国总统常常是阴谋论目标。“当一位共和党人士担任总统的时候,指控通常就关于共和党人——财富,大生意;面对民主党人总统,指控就会集中在民主党人,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上。”

“现在,”他补充说,“事情有了变化。因为唐纳德·特朗普。”

唐纳德·特朗普

正如我们所见的那样,现在美国总统成为了世界上最有名的阴谋论者。唐纳德·特朗普花费数年散播出生地主义,这场运动根植于一个想法:前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出生在美国国土之外,因此不能担任美国的最高领袖(尽管特朗普在九月的时候最终承认了他知道巴拉克·奥巴马出生在美国,他想做的只是点燃一个新的阴谋论火花而已)。

如今,特朗普成为了一系列阴谋论的焦点,从他最近正接受的调查,到不间断地遭受来自左派人士的批评。保罗·瑞恩和米奇·麦康奈尔都卷入了和俄罗斯相关的洗钱事件中,无数关于俄国金钱流入美国、流向什么人的理论甚嚣尘上。

“左派有他们自己的糟糕想法,你可以把我这句话写出来,”尤新斯基说,“他们过去八年都在斥责共和党人是一群阴谋论疯子,他们正在变成那些自己发誓绝不会成为的人。这太虚伪也令人不舒服。”

面对这些狗血理论,特朗普的对策是将真假信息都混为一谈,并且不承认任何没恭维他的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总称那些知名媒体机构为“假新闻”,也是他为什么他通过直接面向公众发推特,来吹嘘自己耍得记者们“团团转”。他想缩短的阴谋论和针对他错误行为合理控诉之间的距离,让这些信息难以分辨出来。

“唐纳德·特朗普通过阴谋论和人沟通”,尤新斯基说道,“你可以通过阴谋论赢得总统竞选,但是想要管控这些阴谋就很复杂了。因为阴谋论是准备给输家的,但现在他是赢家了”。

尤新斯基的意思是:阴谋论是那些认为自己是弱势者的一方用来表达权力不平等的方式。“但是如果你控制了最高法院,参议院,众议院和白宫,你就不能推动阴谋了”,尤新斯基说道,“就像希拉里·克林顿也不能一样——1998 年的时候,她说丈夫的性丑闻是右翼的阴谋”。

唐纳德·特朗普或是美国历史上最知名的阴谋论者了,紧随其后的就是《信息战》(Infowars)脱口秀主持人艾利克斯·琼斯(Alex Jones)了,他因为表达各种备受谴责的理论而声名大噪。琼斯称桑迪·胡克小学大屠杀(2012年一场导致28人死亡的枪击案)只是一场恶作剧。还说 9·11 和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是美国政府策划的。琼斯有一个在线商店,他在上面兜售一些类似碘酒的产品给用于准备朝拜天启的人们。

琼斯一直都是争议人物,但并没达到广为人知的程度。现在这些正在改变。琼斯一直是特朗普的支持者,而特朗普也称赞了琼斯。“你可真是出名”,特朗普在 2015 年出席《信息战》时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琼斯称自己正在开设一个华盛顿局,同时考虑申请白宫发言人证书。

艾利克斯·琼斯

琼斯最新的狗血是一个三方事件(目前为止是这样):首先,NBC新闻主播头牌梅根·凯丽宣布她采访了琼斯,6 月 18 日,也就是周日晚将会播出相关片段。接下来就迎来了反转:公众因为讨厌琼斯而抨击了 NBC 和凯丽,说一个满口谎言,折磨那些遇难儿童家人的男人不应该在一个知名度如此之高的电视台上发言——尽管琼斯也加入了争吵,称自己在采访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最后,周四晚,琼斯称他已经秘密录音了访谈,并将放出全部内容。

凯利首先就琼斯的人气为自己进行访谈的决定作出辩护:“尽管琼斯本人一直制造一些令人恼怒的阴谋论,但他为什么能赢得美国总统的尊敬且拥有数百万的观众?”凯利认为,公众对质疑琼斯这类人的兴趣,削减了那些担心他过激言论正常化的担忧。那些提出的问题会比答案更有价值。

许多记者都赞同凯利的说法。但学者们说,给一个阴谋论者这么大的平台也确实会给社会带来相当大的伤害。在 1995 年,一群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采访了那些在观看奥利弗·斯通拍摄于 1991 年的电影《肯尼迪》的观众——这部片子本身充满了各种阴谋论。《警惕的头脑》一书作者博拉萨顿称,比起进电影院前,那些看过电影的观众们说自己更不愿意去为接下来的选举投票,也更不想做志愿活动或者给政治选举捐款了。“至少短时间内,只是看了一部电影就会小小侵蚀一下公众的公共参与意识,”博拉萨顿写道。

还有很多案例来说明:在给了阴谋论者们一个平台后带来了很多真实后果。著名的阴谋论披萨门,就是在像4chan和其他缝隙保守博客上慢慢流行,导致一男子在华盛顿特区的披萨店开火了。

紧跟凯利访谈后的阴谋论不断在保守媒体圈里传递着冲击波。电视台主持人西恩·汉尼迪(Sean Hannity)推动着有关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成员干犯谋杀的阴谋论,传播者爆炸性的福克斯新闻报道,而谋杀指控最终被撤回。

一个流行的科幻博客《欢迎光临夜溪谷》(Welcome to Night Vale)围绕着一个荒芜小镇上的生活展开,在这里,所有的阴谋论都是真的。最早的博客 2012 年 6 月的时候在网上放出,总统大选前的那个夏天,特朗普正在尝试新的反奥巴马阴谋。“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巴拉克·奥巴马读大学和法学院的申请材料和成绩单啊,”在《夜溪谷》发布当天,他发推特说,“怎么让人等了这么久?”

博客的联合创始人约瑟夫·芬克(Joseph Fink)说,如今阴谋论还是按照它们以往的办法在运作。阴谋论是个讲好复杂故事的容易办法。它们提供了一条故事线,使得一个复杂残忍的世界似乎变得有序起来了。“尤其是,如果你不认可这个顺序,”他说,“那么,因为不是你的错,这就使得你觉得更舒服了。”

“也就是说,越是极端的阴谋论越主流,这当然是很危险的,”芬克补充道,“阴谋论就像宗教故事一样:他们给你一个解释结构,帮你解释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正生活在一个阴谋论大唤醒的时代,就好像任何一场宗教运动一样,能够驱动人们的力量也能一样驱动人们相互对抗。”

如果寻找上一次唤醒的案例,你会发现各种相似——当然,正如阴谋论告诉我们的那样——只要你想,就很容易发现那些联系。很多学者——那些真的关注阴谋论和研究阴谋论的人——说特朗普成为总统的疑云唤醒了围绕越战产生的混乱。这不是说在此之间相关的阴谋论很少见。《达拉斯六秒:肯尼迪刺杀案的微观研究》(Six Seconds in Dallas: A Micro-Study of the Kennedy Assassination)作者乔西亚·汤普森(Josiah Thompson)说,在上世纪 40 年代和 50 年代,麦卡锡主义者和艾格尔·希斯(Alger Hiss)的审判为他们带来了一种超现实哄骗与错误信息的大浑水。但肯尼迪总统被刺杀真正为“怀疑的常识”设置了背景,在一段时间渗透进了我们的文化之中。

《达拉斯六秒:肯尼迪刺杀案的微观研究》

“总统被刺杀后很快产生的阴谋都围绕着越南,”汤普森说,“时间流转,公众对政府在越战上的一切说辞都丧失了信心。这不是对总统本人的不信任,而是对政府本身的怀疑”。

曾有一段时间一些最狗血的,被贬低为阴谋论的言论,最后竟然都是事实。“我不是骗子,”尼克松坚持说道。但是一年后,他就辞职了。尼克松和特朗普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不是所有的总统对媒体都是如此敏感和敌对。在评论最近一本尼克松自传时,珍妮弗·森尼尔(Jennifer Senior)写道,“特朗普和尼克松之间的相似性就像蟋蟀一样跳出纸页”。尼克松在总统任期的最后几个月也越来越疑心,但是他没有特朗普那样的技术手段来展示自己的阴谋论想法。

“对于一个真正的阴谋论者,如何运用阴谋是一个辨证的操作,”汤普森说,“就像特朗普。为了留住你的观众,你得不断地让你的宣言越来越狂野。”

我向汤普森转述了尤新斯基的想法,即一个人可以依靠阴谋论赢得总统选举,但是等你成为总统这招就不好使了。汤普森似乎同意:“在一场选举中,你为了影响听众做出的那些努力,最后总会有所结果,”他说,“但是统治和民众的想法没有什么关系。只和事实有关,这才是真正的区别。”

当然,当事实充满争议的时候,你可以尽力寻找证据。汤普森本人就花费数年思考这个问题。当我提出很多人会如何理解历史中许多许多的未知人物、未知事件的问题时,汤普森引用了吉奥夫瑞·欧博文(Geoffrey O’Brien):“历史总是在散落的材料和误解的迷雾中逐渐浮现真相,有时候还是会有一些存在于模糊的视线之外,”汤普森说道,这是欧博文 2016 年为戴瑞尔·皮克尼(Darryl Pinckney)小说《黑暗德意志》(Black Deutschland)的评论中写道。

“这就是麻烦所在,”汤普森说道,“有时候看起来是阴谋论的想法最后却成真了。”

我询问汤普森他自己有多相信官方给出的关于肯尼迪总统刺杀案的信息,即只有一名持枪男子在德克萨斯学校图书室向总统的车队开火。

根据富有争议的声音学证据,汤普森相信在 1963 年 11 月 22 号这天,迪利广场的小山丘上也射出了一枪,不仅仅是储藏所那枪。“音频数据给了我们一个事件会如何发生的模板,枪声带来了两阵恐慌,此间相隔 6 秒”(汤普森随后确认说他相信两者之间中隔了 4.6 秒)。他说第二阵恐慌中的两枪是杀死肯尼迪的关键。

汤普森停了下来。

“这是不是让我有点像个阴谋论者?”

他大笑起来。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看?”

(翻译:李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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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西洋月刊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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