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策小说奖得主阮越清:对于怀疑和无用,也请你不吝赞美

人们看到了阮越清手中闪亮的普利策奖杯,却不知其背后20年的曲折故事。

越南裔作家阮越清(VietThanhNguyen)凭借长篇小说《同情者》获得2016年普利策小说奖

我刚好是在20年前的六月来到了洛杉矶。在那一年的二月,我满26岁,五月我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拿到了博士学位。那个夏天,我在银湖边上找了一个小公寓,并着手准备在南加州大学担任教授的职业生涯。我充满困惑和同情地回顾了自己的经历,26岁的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当我坐在厨房的小桌子前写作时,我的朴实为我提供了保护。在洛杉矶度过第一个的夏天炎热而沉闷,我开始创作一本短篇小说集。如果我那时知道我需要花上17年来完成这本小说集,然后再耗费3年时间将之出版,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开始。

但有时候,无知与知识一样对人有好处,尽管并非始终如此,但有时的确是这样。当我们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时,就会从中受益。以我个人经历而言,不妨借用一段前国防部长的话——我清楚自己不知道什么,也明白自己想去了解这些未知,但我不知道怎么去了解。我知道自己想写小说,也知道自己想设立创新奖学金,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做这两件事。我也很清楚,大学并不鼓励无知,承认自己的无知也不会得到表彰,因此我没有把自己的无知告诉给任何人,并装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六年之后,在写作上的成功让我获得了大学的终身聘任。为了取得这一终身职务,我尝试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办法。我成了一名学术专家,写了一本学术专著,这也是我被聘为学者的初衷。在我天真的想法中,我曾告诉自己说,只要我写完这本书,在获得终身任职的自由之后,我就开始写小说。完成那本短篇小说集只需要几年时间,之后便会出版销售,继而获奖,这样我就出名了。我隐约知道这些,却并不明白要为写作付出些什么,也不明白它将从我的职业中抢占多少东西。这让我非常痛苦,但我最终还是在写作和学术上有了进步。

接下来的九年里,我在创作这部该死的小说集的过程中,彻底尝到了痛苦的滋味。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更不知道自己变成一位作家的过程竟然是这样的——面对着电脑屏幕和一堵白墙,越来越憔悴。成为一名作家不仅需要技巧,同样重要的还有精神和思维的习惯。你得愿意坐在那张椅子上耗费无数的时间,承受写作带来的痛苦,只能偶尔获得一些认可,相信尽管自己还未曾感受到,但某些革命性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是一种信念,如果信念不够坚定,那就不能称之为信念。如果这不是一种考验,不是坚信某些事情无法预测也不能通过科学方法验证,那也无法成为信念。

与此同时,我也在考验自己能否当好一名学者。我开始写作另一本学术著作,与我的小说同步进行。如果我知道这本关于越南战争的著作要花上14年时间才能出版的话,我可能就会选其他主题了。耗费了如此长时间才最终出版的原因之一,是我调查了大量文献资料、电影、博物馆、编年史、政治局势、哲学和历史。但对我来说更具挑战性的是,我希望这本书既有创造性又有批判性,正如我同样重视小说的批判性和创造性那样。但我不知道如何做到这一点,也没人可以教我怎么做。我在椅子上坐了20多年,花了无数时间之后,才终于找到了将批判性和创造性融为一体的方法。

我在此讲述了对于我所面对的煎熬和困惑的一无所知,以及我的一些天真想法,因为大多数读者只能看到作者或学者们努力之后的最终成果。最终成果——也就是这本书,似乎充满了自信和知识。自信与知识,以及学校、公司和政府中随处可见的评判和进步“标准”,模糊了艺术和学术研究所依赖的神秘的、直觉性的和缓慢的方式。当时大学对于生产力和产量的要求都提高了,甚至所有地方都是如此。不管我们身处什么领域,弄清楚工作成果中有多少真正关键的东西非常重要,这一部分是既无法被量化,也无法快速完成的。

从我个人经历而言,有些关注我的人可能注意到了,我在过去三年里发表了三本书,于是我被认为是一位速度快、产量高的作家。但他们却没注意到,写作这些书花了我20年之久的时间,我慢慢思考,并为此付出了大量劳动。我所在的艺术和人文学科的价值,就在于它们为慢思考创造了空间。我的意思是说,艺术和人文学科的价值不仅在于素材上的可能性以及所带来的回报(比如普利策奖)。恰恰相反,我们看重艺术和人文学科,是因为它们的神秘以及在利用直觉上的特权,使得启示和创新成为了可能。

我想起了小说家村上春树,他把写小说比作在深深的岩石中挖洞去寻找水源。探索奥秘和进入直觉世界需要勤奋努力,不光如此,这还是一场赌博。因为我们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水源。大学和政府机构应该对艺术和人文学科进行投资,这样我们就可以将神秘和直觉的重要性告诉给学生们,让他们知道有必要冒点儿险,拿个人信仰和价值观去赌一把。同时,大学和政府机构也应该保护和培养艺术家以及专家学者,即使他们的工作需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即使他们在努力工作时默默无闻,即使这场赌博或许并不值得,大学和政府机构都该这么做。

当然,我的小说《同情者》现在并非默默无闻,因为这本书获得了普利策奖。但这本小说也可能没有获得这一殊荣,可能因为没获奖而默默无闻。虽说无论得奖与否,这本小说本身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本小说的好运只会改变人们对它的看法,而不会改变它本身。我想到了其他所有可能获奖的小说,以及往年本来能够或者应该获奖却最终未获奖的那些小说。时间将会证明,有些未曾获奖的小说也将会在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关键就在于,这个奖项以及它所代表的我们的喜好、判断、虚荣和偏见,都是转瞬即逝的。我们现在所忽视的,将来可能得到重视。

认识无知,能够让我们保持谦逊,同时也会让人意识到,那些因未得到奖项或认可而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东西,可能会在某一天发挥极大的用处。尽管这类看似无用的工作在科学界也时有发生,但是,在这个越来越重视实用性的世界中,“一无是处”所带来的重负,更多地落在了艺术和人文学科的肩上。27年前,在我作为美籍越南人修双学位时,冒险学了一些在很多人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或许我的父母就认为我的学习毫无用处。他们曾当过难民,从未上过大学,现在经营着一家小商店,一年当中几乎每天都要工作12至14小时。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战胜了所有质疑,对我可能毫无用处的学习提供了支持。他们和我一样对我的未来一无所知,但他们对我有信心。

这就是我认为从事艺术和人文学科类工作的人们,希望从大学、政府以及有时充满怀疑的学生和家长们那里得到的东西:他们对我们的耐心和信心——当我们向自身的无知发起挑战的时候,当我们追求那些可能毫无用处之物的时候,或者当我们寻找自身的奥秘和直觉的时候。

(翻译:熊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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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盛顿邮报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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