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界】“新虎口遐想”: 当一条人命和一条虎命被置于天平两端

本周的『思想界』,我们关注宁波老虎咬人事件和特朗普“禁穆令”。

连续剧一般的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从去年到今年一直霸占着媒体的头条,家属和园方责任纠缠不清,网络上的口水战也无休无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姜昆携相声《新虎口遐想》重返春晚的第三天,宁波雅戈尔动物园再次发生老虎袭击游客致死事件。巧合的是,这两次事件的起因,都是游客无视动物园的规定和反复警示,擅闯老虎的领地。触犯规则的死伤者是否值得同情?老虎陪葬是否侵害了动物权益?动物园的管理和应急措施是否存在疏漏?这一系列问题再次成为公众讨论的焦点。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禁穆令”颁布一周有余,最新进展是,西雅图市的联邦法官罗巴特裁定禁令违宪,在全美范围内暂缓执行,随后司法部向联邦法院提出上诉,这一上诉也被驳回。外媒评论指出,包括“禁穆令”在内的多项特朗普“新政”都指向了一种保守的、排他的“美国主义”的复兴势头,这种意识形态是对上世纪60年代以来自由派倡导的多元文化的国族叙事的反拨。因此,这场关于反恐和“禁穆令”的争论,实则反映了美国作为一个整体正在经历的一场身份认同的危机。

“新虎口遐想”:是老虎无辜,还是人死为大?

大年初二,宁波雅戈尔动物园发生了一起老虎咬人致死事件。据报道称,打工者张某的妻儿在过年期间来宁波探望张某,一家三口来到动物园游玩,上百元的门票对于张某而言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因此给妻子儿子买了两张门票,自己则选择翻墙逃票,没想到翻过两道三米高的围墙,又无视警示牌穿过铁丝网之后,却正好进入了老虎散放区。张某被老虎袭击,后医治无效死亡,而肇事老虎也在救援过程中被击毙。

继去年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老虎咬人事件之后,这次的事件再次引发了网络上的激烈争论:一部分人认为蔑视规则的人应该付出代价,死者为了逃票以身犯险,不仅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还白白连累了无辜的老虎;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个不守规矩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为了家庭努力奋斗的底层,而尊重逝者——即便是出于一种“仪式性的悲悯”——也是最基本的公序良俗。更有动物保护人士对动物园的处理方式提出质疑,当一条人命和一条动物的生命被置于天平的两端,前者有咎后者无辜,于法、于理、于情究竟应该如何裁决?

在《捍卫动物园:糟糕的动物园不少,但好的动物园让世界更美好》一文中,自由撰稿人端木异从法律、行政规定和行业惯例等角度分析了这一事件的临场和善后处理方法。她指出,根据我国的法律,动物并非法律责任的承担主体,而是人的附属财物。换句话说,狗咬了人要找狗主人赔偿,而打死了狗就相当于侵害了狗主人的财产。我国的法律默认,只要是动物,本质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危害性,动物园和动物管理者(或主人)需要为动物的潜在危害性负责,一旦动物伤人就要承担民事责任,除非有什么抗辩理由,否则不能免责。《侵权责任法》第81条规定:“动物园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动物园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但能够证明尽到管理职责的,不承担责任。”也就是说,咬死人的动物不需要偿命,事后怎么处置是动物园的事情,因为动物园对动物有管束的义务。

那么,动物园内部如何处理咬死人的老虎有相关的规定吗?端木异表示,林业局的网站上并没有关于动物园里的动物伤人后如何处理的规定和办法,各个动物园的处理情况也各有不同,并没有“咬死人的老虎一定会被击毙偿命”这样的通行准则。绝大部分肇事动物最多是被隔离、禁闭和除以一定的惩罚,也可能会稍作调整换个饲养地点,之后一般就继续正常饲养了。老虎被杀的情况也大多是救援过程中迫不得已被击毙(比如这次宁波雅戈尔动物园事件),或者因为救人过程中动物受伤最后不治身亡(比如沈阳棋盘山冰川动物乐园2009年时的老虎袭击管理人员事件)。因为法律默认,动物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危害性行为的,更重要的是,擅自处死老虎是违法的,就算是肇事老虎,也是优先保护的物种,谈不上“处决”。

很多网友认为,咬人是老虎的天性,端木异认为这是一种严重的误解。在多数情况下,动物是害怕人类的。通俗地讲,千百年来各种物种和人类打交道的经验,早就让它们在认知和行为模式上学会了在野外见到人就跑,这也是为什么野外观测动物非常困难的原因。从动物行为学上说,除了领地和幼崽遭到侵犯的情况之外,动物对人的攻击行为一般出现在逃跑、避让行为之后,换句话说,实在没办法了,躲不掉才会选择攻击。

那么为什么动物园内猛兽袭人的事件屡见不鲜呢?一方面是动物园动物管理者的问题。比如饲养员在工作中受伤,大多是因日常操作流程不规范、没有留出足够的避让空间;再比如一些国内动物园会增设完全违背动物天性的表演和拍照环节,马戏团和动物表演中之所以猛兽伤人的事件比较多,是因为动物表演伴随着大量对动物非常不友好的规训和强迫,长时间处在非自然甚至应激状态中,动物很容易出现精神问题。

亚洲动物基金“拒绝动物表演”公益广

另一方面则是动物园设计的问题,这是一门涉及建筑设计、生态学、动物行为学等多个学科专业知识的学问,包括防护网间隙应该有多宽、动物和游客之间的安全距离应该是多少、要不要加设电网、警示牌和动物说明介绍应该怎么安置等等问题。旧式的坑型猴山和熊山就像福柯笔下的全景敞视监狱,游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深坑里蠕动翻滚的动物,这种情况下投喂动物似乎就显得自然而然,甚至还会引发喝彩。这样的圈养方式使动物完全暴露在游客视线中,非常容易产生由压力导致的刻板和异常行为。

福柯的全景敞视监狱示意

最后,端木异指出,很多国人对于动物园怀有非常陈旧的偏见和抵触,认为动物园是动物的监狱,是“毫无必要的残忍”。事实上,现代动物园的社会角色早就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猎奇展馆了,一个好的动物园应该是物种保护和教育的基地。

“禁穆令”背后:美国正在经历国族认同危机?

上周五,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美国正式开始推行所谓的“禁穆令”:在90天内暂停向来自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也门、索马里和苏丹的公民颁发美国签证,持有签证的七国公民也被禁止入境;此外,美国境内的难民援助项目将被冻结120天,来自叙利亚的难民将被无限期禁止入境。白宫对于“禁穆令”的解释是,为了保护美国本土免遭恐怖袭击,然而制造911事件的19名恐怖分子中有15人来自沙特阿拉伯,其余4人分别来自阿联酋、黎巴嫩和埃及,而上述四国却不在“禁穆令”之列,彭博社的报道直指特朗普本人,认为是他和他的商业帝国在这四国的利益使得它们得以免于禁令。

禁令颁布以来,全美各地,尤其是主要城市的机场爆发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许多律师自发聚集在机场,为因为禁令而被暂时拘禁或滞留机场的穆斯林提供免费法律援助,而司法系统也正在寻求制止禁令的措施。本期思想界,我们选择了两篇来自《纽约时报》的评论,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美国正在经历的,并不是一场反恐,或者针对极端伊斯兰主义的战争,也不是一场反对“禁穆令”的战争,而是一场关于“国族认同”(national identity)的战争,特朗普和特朗普的反对者都必须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是美国?什么是美国主义?

穆斯林女性手举抗议标语“以做一个美国人为耻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罗斯·杜塔特(Ross Douthat)在《我们是谁》(Who We Are)一文中指出,美国人在过去几年无数次听到“我们并不是这样的”(That’s not who we are)这句话,奥巴马在他的任期内不断重复这句话,力促美国人和他一起抵制共和党诸多令人愤怒的行径。现在,无数自由主义者也在说这句话,呼吁美国人一起抵制特朗普的排外政策和“美国优先”的姿态。然而,这句话的问题在于,它含蓄地否定了它自身。如果近乎半数的美国人投票支持共和党和特朗普,那么大都市自由主义(cosmopolitan liberalism)之外的那些东西,显然也是“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并不是这样”强调了一种对美国主义的普世性理解,或者说,是对美国主义的排他性理解的超越。此处的“我们”是怎样的?——我们的国教不是某一种具体的宗教,但至少我们知道,它不是新教也不是犹太基督教;我们的民族文化不是盎格鲁-撒克逊的,不是欧洲的;典型的美国人不是白人、男性和异性恋。我们不知道美国的未来在哪里,但至少我们知道它不在过去。

但是,真正的美国历史既是普世性的也是排他性的。国父们在欧洲知识分子传统之上,建立了一种新的秩序。美国的移民(immigrants)则构成了一种“拓荒者文化”(a settler culture),这种文化确实是盎格鲁-撒克逊和新教徒的,它的规范和准则有着强大的同化力量。而“我们”民族西进的故事,是征服原住民而并非与之和平共处。直到上世纪60年代,自由派和保守派都认同者这样的排外主义的国族叙事。

后来,随着对白人至上主义的清算,一轮新的、更多元的移民潮,制度化宗教的衰弱,以及全球化理念的兴起,这种国族叙事被一种对种族主义者、厌女症和强盗资本家的美国进行审判的左翼叙事所取代。但同时,对于相当多的美国人而言,那种旧的叙事依然更为亲切和真实。特朗普的晋升之路,部分源于修复这种叙事,使之重返昔日辉煌的努力。但这种努力不可能成功,因为这个国家已经改变了太多,旧的叙事理应被改写,关键在于,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既尊重它的遗产,又改写它的不足的恰当方法。

一个犹太男孩和一个穆斯林女孩一起在机场抗议“禁穆令

而时事评论员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则从华盛顿最雄伟的建筑——美国国会图书馆的主楼说起,解析了美国神话和特朗普的反神话。国会图书馆主楼内有一系列的纪念碑,每一个代表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伟大文明及其贡献,包括埃及(文字)、朱迪亚(宗教)、希腊(哲学)、伊斯兰(物理)、意大利(艺术)、德国(印刷)、西班牙(航海)、英国(文学)、法国(解放),最后是美国(科学)。在这一叙事中,美国被定位为科学进步的先锋,美国是其他民族优秀文化的集大成者,它引领了一种生活方式,代表了可以带给人们有尊严生活的民主模范,并不只为美国人,而是为整个人类。正是这样的美国神话(American myth),给了美国在全世界的使命。

美国国会图书馆主楼内

现在,这一美国神话已经受到了猛击:教育系统已经不再教授文明史或者真正的美国历史,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多元文化主义;知识分子的文化也不再能想象上帝;左翼对爱国主义感到不适,而右翼则对领导我们的联邦政府不屑;伊拉克战争的侮辱和金融危机也使这一神话鼻青脸肿;对工人阶级的困境视而不见的文化精英破坏了凝聚着这个国家的最基本的团结。

于是特朗普带来了一个“反神话”(countermyth),这是一种陌生而异质的神话,一种俄式的神话。它像俄罗斯保守派那样认为,最纯粹的大众象征着国家最纯粹的灵魂,他们忍受着苦难,维持着生计,但这种质朴的农民的灵魂受到了城市精英的威胁和外来影响的腐化。真正的美国神话是动态的、普世的,关于拥抱陌生人和把握可能性。而特朗普的俄式神话则是静止的、孤立的,关于筑起高墙、原地不动。那是一个因乡愁团结起来的美国,而不是因为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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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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